叔叔给你买
“最近啊……在念诗。”东低着头,答得一本正经。
辰离开的当夜,自己就突发急性阑尾炎,床上床下地折腾,痛不欲生几乎到穿孔。被耽误数个小时候后,年少的自己一丝不挂躺在手术台上,被几个男实习大夫围着,像是病人,更像毫无半点尊严的可怜标本。本该平顺的一次阑尾手术,医院竟然做得相当烂。一个一指宽的伤口,至今留着显眼的一道疤。任凭过去多少时间,长也长不好,阴湿的天气里还会隐隐作痛。
“才子啊,你春节发我那几句,是自己写的吧。”
“嫂夫人怎么称呼。”
“你丫怎么这么慢,罚三杯啊我说。”我出神的一会儿,“拉布拉多犬”开始谴责刚进门的男人。
“妮可……杨总幸会。”
当年因为自己,辰一定也度过了珍贵的日子。对于四十几岁的老男人,更甚,不是吗。
我听见自己内心的念白,这下完蛋了。记忆,起劲儿地闪回到十三年前,任由碟子里堆着好多丈夫夹给的菜,越堆越多却没一点进展。
男人低头抚弄一双筷子,气定神闲。仿佛在笑,仿佛也不欲作答。末了,抬了一双眼,说:“你怎么不认识那地方,老周的地儿。”声音温和,里头像浸着温热的液体一样。
“我看见你网上那照片了。那你新置的豪宅啊,地方他妈不错啊。”“拉布拉多犬”也加入了审问。
一番对话,在我听来简直毫无意义。但举座的男人好像立刻都很会意。估计不会有人知道老周是谁,老周是谁也不重要。
“嗨,瞎忙。”
从“拉布拉多犬”等人的口中得知,男人就是东,所谓的杨总。越过拉布拉多的一张狗脸和丈夫已经开始靠后的发际线,我开始偷偷打量东。可以说,这是自高中之后自己第一次这样偷偷打量男人。
我想,当年自己得不到辰,更多的不是因为这个世界,而是因为那样的自己,无法蜕变成真正女人的焦急和笨拙。
“拉布拉多犬”不停地要求举杯,说是要加快饮酒的速度。于是,东面前摆着的白酒和红酒都被频频满上。
最终,辰和他的眼睛和他一切像与不像叔叔的瞬间,在那场雨水和阑尾炎手术后消失得干干净净。十三年的时间,自己也变成名正言顺的女人,有了一柜子的体面胸衣,也开始从一堆叔叔嘴里的妮妮,变成同事和同僚口中的妮可。但是,对于类似餐厅包厢的空间,却似乎永远是无法抵御。烟雾缭绕的地方,有蹩脚卡拉OK的地方,才是自己的青春记忆,女人一生最初的阳光和阴影。自己的某个部分,一直没走,十多年来一直坐在那里,看他如何喜欢我。道德,扯淡,吸引,成人。那竟是生命最兴奋的时分,没有之一。
“杨总最近写诗了吗?”“拉布拉多犬”话多得要命。
我与辰,全无肌肤之亲。辰对我所做的一切,和身份不相称,也不相干。多年一直相信,自己对于辰,不全是成年人眼角眉梢相互引逗的风流游戏。那是不能躲避的好东西,更是不能错过的、另一个状态的自己。
“少见啊,杨总,最近忙什么大项目呢?”席间,一个形容略嫌猥琐的中年眼镜男玩世不恭地问。
东的今年,也是四十周岁的一年,但这不妨碍他有一张书生气和年轻得让人意外的面孔,一双眼睛,难以形容地清澈。这对于这个岁数的男人自然很稀有。那双眼看着人的时候,会射出一种少不更事般的焦灼光芒,停留在我的脸上,有不去自控的直接。
男人的冬衣穿得很少、很简单,但所有的衣服都绝对地妥帖,就像我只描一遍的眼线。有拉锁设计的深褐色贴身毛衣,有着滑雪裤厚实质地的黑色裤子。利索的平头甚至显出与年龄阅历不相称的虎头虎脑。一双手让人觉得非常地干燥,上面的筋脉有点苍老和突出。
他完全不去控制。自己瞬间便傻了眼,不是单因自己喜欢他,而是因为他如此喜欢自己。
“我认打认罚。”那个像是裹着风的男人一边走近座位,一边扫视包厢里的人,眼神仿佛会发烫一般直率。那一刻自己的直觉清楚地知道,他心痒痒,只在等待有人向他介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