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皮鞋女和美国高管男
姑娘刚坐定,男人便忙不迭凑话,听得出中文也是他的母语。男人看上去最多二十二岁,而中国姑娘少说也要二十五六了。
从二人的对话中,方才听出年轻男人是男主人与前妻所生,所以这派对算是给他弟弟办的baby shower。而那中国姑娘,似乎是拥有一家平地而起的自己的公司。
只见她和各种来人用英语不停重复说着“good to see you(很高兴见到你)”,“oh,thanks for coming(噢,谢谢你能来)”。
森小声在我耳边讲,她家以前是温州做皮鞋的。
屋里头的人越聚越多,中国人、外国人,男人、女人开始两两捉对儿,唯恐落单地攀谈交际。皮鞋女也终于开始消停了下来,回到房间给孩子喂奶,身后紧张地跟着两个中国阿姨,脸上都显得十分感恩和规矩。
待皮鞋女再出现的时候,她的老公立刻凑上前去,给了妻子嘴对嘴旁若无人的深情一吻。皮鞋女依旧是一张表情欠缺的脸。
男人搂着她肩膀的手,上面金色的婚戒在闪,而男人的眼睛间或瞟向不远处一个乳沟夸张的金发女人。两个年纪大一点的褐色头发男孩,是早年诞生在这个家庭里的,脸上有种混血失败案例的尴尬长相,派对全程像疯子一样在屋里来回穿梭。
一眼望去,这宽敞公寓的房间一层套一层,空间感好似无限延伸。不知道哪里是隔断、哪里是边际,色调又像极了酒店。这算是城中人尽皆知的高档居住区之一。听闻此套公寓的月租金大概五万,是主人为了方便养孩子而租住。
这是我和森婚后第一次共同参加聚会,而聚会的议题是所谓baby shower(迎婴派对),为的是庆祝这个家庭第四个孩子的到来。女主人与森算旧相识。她的男人,是某美国企业驻华的一把手,头顶已经谢得亮堂堂。
和森在住宅区里拖着手绕来绕去,找不到标号6座的楼。这个时间,似乎是小区里“遛小孩”、“遛狗”以及遛所有该遛东西的时段。花园里时不时蹿出来中国阿姨,推着金发碧眼的孩子。我听得一个阿姨,用安徽口音埋怨推车里的孩子。小男孩看上去四五岁,一双深邃的大眼睛已堪称平和世故,懒洋洋地坐在推车里,一头金色卷毛,像个年幼的希腊神话中的神。
“你吃不吃,吃不吃,给你你又不吃?!”安徽阿姨有些气急败坏地重复着这一句。
孩子却气定神闲,将手里的吃食递回给她,然后宛如中国大叔那般神情,嫌弃地说了一句:“拿走,太甜。”
森在不远处和一个女画家聊得起劲。那张侧脸,竟呈现出让我感到陌生的线条,动辄还发出十分男性化的爽朗笑声。女画家大概近五十岁了,一身漆黑,皮裤上接连不断的镂空设计一直延续到大腿根部。从后面看,像只肥胖而多节的昆虫。我只知女人是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女艺术家,却不曾看过、也想象不出她的作品会是什么模样。
听不清说话,只听得女画家亢奋地重复:“这个非常的sophisticated(复杂精妙),非常的sophisticated。”
自己与人聊不起来,便坐在沙发上吃虾卷。
突然,意识到旁边坐着个年轻的外国男人,也是落单。于是我开始没话找话,可男人显然对此完全没半点心思,目光紧盯着一个欲到近旁休息的中国姑娘。姑娘脸上是典型的名媛的表情,假睫毛向上翻得几乎要勾到眉毛。一副隐形眼镜让眼球死黑死黑。
“第一次来啊?”
我和森都笑了。森上前试图逗弄这个推车里的小男孩,可孩子毫无反应。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们。那种可爱和完美显得有点无情。
于是我们集中精力寻找6座,才发现,6座就是我俩一开头错过的楼。门铃响过,女主人见我和森到来,老远就夸张地张开双臂,然后紧紧抱了一下森,尖声说:“哎呀你来了!”
顾不上我反应过来,女主人便一副秘而不宣的表情,瞟了眼我,对森道:“哎呀,什么时候的事!你动作够快的啊!”
我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大概是三十八岁左右的样子。发型介于波波头和大姐头之间,并没有很好地打理。轮廓很平的脸上不施脂粉,秃秃的眼睫毛和黯淡的眼皮很扎眼,发黄的皮肤上干干净净,没皱纹,没油水,没光亮。身上是一件剪裁简单的米色连衣裙,和皮肤几乎黄成了一片,胸部和臀部都比它们该待的地方靠下许多,唯有脚上的亮片高跟凉拖给整体提了提色。
这几乎可说是所有与洋人拍拖的中国女人典型的气质打扮。讲起话来和待人接物,更是具有清一色的特质——又愣、又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