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满城风絮
邵声又说了一次:“你们回去吧。”二人依旧摇头。他蹙眉,呵斥道:“如果你们生病了,还得有人照顾你们,是要添乱吗?”
不多时便收到回复:“你喝多了吧……放心,我大姨妈来啦,你的邵一川小朋友要再等两年了。”
徐老师也附和道:“邵声说的对,我预定了两间客房,一间给傅昭阳的爸妈,另一间你们先去休息。休息好了,明天才能替我们的班不是?”
傅昭阳不解,发短信问道:“什么中队长?”
就在此时,傅昭阳的父母搭乘当天最后一班航班抵达北京,正在连夜驱车赶往医院的路上。
而那个男生,在几天前,还站在他身边,说:“坚持是一种勇气,放弃也是。”
楚羚一直流着眼泪,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只怕一张口就会号啕痛哭。她紧紧拽着邵声的胳膊,额头倚在他肩上,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袖。深呼吸了几次,她才哽咽着低声问道:“师兄,昭阳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就算岩塞塞得不好,他坠落的时候,也有缓冲力,是不是?你们在阳朔,不也遇到有的人只是摔伤了手臂吗?他运气没那么差的,是不是?”
她竟然用这样肆意的语气,告诉另一个男生,我没有怀上你的孩子。
莫靖言小腹仍然一阵阵地痛,她面色苍白,几乎直不起身来。她看向邵声,他的神色更为苍白消沉,表情看似平静,没有目眦欲裂的懊恨或是愁眉不展的伤痛,然而他的心思仿佛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时空,空洞而麻木,只是沉默地摇着头。过了良久,他才缓缓转身,正对上莫靖言探询的目光。
“师姐,我不走……”莫靖言微微颔首,“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
傅昭阳面色凝重,又问:“你们在一起了?”
楚羚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尽是凄然和无奈,她抽噎了一声,回身时撞到邵声身上。他沉默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楚羚突然哇一声哭出来,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其实,我、我比谁都害怕,怕、怕他再也、再也醒不过来了。可这、这没有用啊,我还得、还得逼着自己,去想应该、该做什么,想能帮他、帮他做点什么。我心里,真是、真是怕死了,脑袋里一团糟,只想躲、躲起来。我就想,我、我得镇定,如果换了昭阳他、他在这儿,他会怎么、怎么做……”
邵声错愕,看到他的神色,心中已明白了大半:“我们……”
邵声神色黯然,拍着她的背,喃喃念着:“老傅不会有事的。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这是傅昭阳心中的莫莫,娇俏甜美、生气时孩子般撅着嘴的莫小妹。她是那样细腻纤巧、纯净无瑕的小女孩,令他真心疼惜,以至于拥抱亲吻时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而短信中的,哪里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她?
“楚羚、莫莫,你们回去休息吧。”他阖上双目,又慢慢睁开,“我和徐老师在这儿,等昭阳的爸妈来。”
然而事实冷酷地摆在面前,他只觉得心裂开了一道道细缝,记忆中的画面挣扎着挤出来,胸口像要炸开一般。那是他的莫小妹,穿着小红靴子,喜气洋洋地跳着蒙族[微软用户2]舞;那年她十四岁,吃午饭时还翻着字典,想要改一个好听的名字,她埋着头,只看得到瘦细的肩膀和白皙的脖颈,于是他为她写下了“婧颜”二字;在北京重逢时她已经长大了许多,成了穿着白衫绿裙在台上翩跹起舞的踏青少女,长长的水袖,微垂的双髻,因为急促的步伐而脸颊红润。自己也曾抱着她,她帽子上那个酒红色的绒线球就在眼前晃来晃去;在十渡划竹筏时她和他一同掉到拒马河里,返程时她靠在自己肩头睡了过去,他低头,看见她的长睫毛覆在下眼睑上。
两个女生早已经疲累不堪,莫靖言更是脸色难看,但二人异口同声答道:“不用。”
傅昭阳一时蒙住,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短信仔仔细细又读了一遍。他的大脑已经停滞,不想去推断这消息背后的含义和自己理解的是否一致。仔细看了一眼,手机是邵声的,和自己的同型同款。此时他心中仍存了一丝侥幸,翻看号码簿,希望这里的“莫莫”,并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一个。
傅昭阳侧身,将手机递过去,冷冷地问:“你们,在一起了?”
莫靖言木然站在一旁,她担心着傅昭阳的安危,但心中也有更深一层的恐惧。之前的一切太顺利太如意,以致今时今日要面对更严酷的现实,此时她和邵声之间,真如彼时想过的一般,山高路远、道阻且长。
此时他从院外进来,笑着招手道:“老傅,你也去试试啊,相当考验内力。”
第一次开颅手术在傍晚时分结束,傅昭阳的情况暂时稳定,何仕、杨思睿和大周随车返回市区。楚羚本想回家和母亲商议,但她走到医院门前便踌躇不前,又返身留了下来。过了一个多小时,傅昭阳颅压忽然再次升高,通过CT检查在脑中又发现了新的出血灶,于是紧急实施第二次手术。将近午夜时分主刀医生才面容疲惫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神色严肃:“现在看,情况比我们预想的复杂,能否抢救过来还是个未知数。就算脱离了生命危险,八成以上会是植物人。而且因为送院不够及时,他的中枢神经大面积被血浸润,即使奇迹发生,他能醒过来,未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都难讲。”
那个七年来,自己视如手足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