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比如,一项研究要求一组法国高中生评估男女在数学和文科方面天资差异的刻板印象,然后再评价自己在这些领域的能力。首先,他们在自我评价中表现出显著的刻板印象。随后,他们按要求写出自己两年前在一个重要的国家标准化考试中的数学和文科成绩。不同于对照组学生,刻板印象组同学的记忆发生了改变,变得与刻板印象一致。女生报告的文科成绩优于其实际水平,而男生则夸大了自己的数学分数,他们报告的成绩比实际分数平均高出了百分之三,同时女生对数学成绩则低报了同样的比例。这一影响看上去也许不是太大,但可以想象两个年轻人会由此选择不同的职业道路。因为受性别影响,男孩会把自己看作A等生,但一个同样优秀的女孩却会给自己打一个B。
这自然是小说家言。事实上,在雍正严密的搜捕之下,吕氏一族怎可能有逃脱者。这位皇帝放过了曾静和张熙——策反陕甘总督岳钟琪的直接主事人,但痛恨吕留良则是到了极点,屡屡形容他“恶贯满盈”“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最后对吕氏的惩罚也极为残酷:死去多年的吕留良和长子吕葆中被开棺戮尸,九子吕毅中斩立决,孙辈免死,流放宁古塔(今黑龙江省宁安市),与披甲人为奴。为了确保无一吕氏后人遗漏,雍正密谕浙江总督李卫严厉督察地方官,细细查访,“稍有丝毫疑情,即行根究到底”(《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卷十八)。1730年9月,李卫上奏,他的名单里增加了一个吕留良的曾孙,还有嫁入吕家的妇女和未嫁的吕氏妇女共二十九人。此外,他果然找到了一个漏网之鱼——吕葆中的续弦曹氏,在丈夫1708年过世之后便削发为尼。由于不在族谱上,她差点就躲过了厄运。这个遗漏很有可能触发了民间的灵感,野史里确实安排吕四娘是曹氏的女儿,学习剑术,长大后混入皇宫为家族复仇。
达斯古普塔和奥斯格里又研究了现实世界对内隐思维的作用。实验参与者都是女生,来自美国的两所文理学院,其中一所是女子学院,另一所是男女同校。他们评估了入校仅几个月的大一新生对女性和领导力的内隐态度和显性观点,一年后重复实验。学校类型——男女同校或纯女校——并未影响学生自己描述的对女性领导力的看法,但他们的内隐态度却变了。
五年之后,继任皇帝乾隆发布上谕,那些曾为职官和举、生、监出身的流放者,一概免其为奴,于戍所另编入旗,出户办差。吕氏子孙是这项政策的受益者,他们被解除了奴仆身份,到驿站当差。
大一初期,他们都不能很快把女性和领导力词汇归为一类;但到二年级时,女子学院的学生们就不会再对“把女性和领导力归为一类”产生内隐性排斥。而男女同校的学生在测试中的反应速度却变慢了。这种差异产生的原因可能是,女子学院的学生能见到更多女老师,男女同校的学生——特别是学习数学和理科课程的学生——与女性领导者接触的经历较少。换言之,环境模式改变了他们内隐思维中关于性别的刻板印象。
无数流人之幽恨,发万古之悲凉。1658年被流放于此的江南诗人吴兆骞写了这首哀感顽艳的《念奴娇·家信至有感》,可谓曲尽宁古塔流人的危苦和寂寞。在写给母亲的信中,他描绘得更为真切:“一年四季,无一闲日。一到种田之日,即要亲身下田,五更而起,黄昏而歇。……官庄人皆骨瘦如柴。”(吴兆骞《归来草堂尺牍》)
在环境中,当性别被置于突出位置,或者我们根据性别对他人进行归类时,就会自动触发关于性别的刻板印象。过去几年中,社会心理学家一直在研究激活的刻板印象将如何影响我们对他人的认知。但最近,社会心理学家对另一现象也产生了兴趣,即我们可能会通过刻板印象的透镜观察自己。因为事实证明,自我概念是可以被改造的。
那么,关于男女,内隐思维自动联想到的是什么?社会心理学家用于评估内隐联想的测试基于这个假设:被试受到一种刺激时,人会迅速地在无意识情况下自动触发强关联的概念、行为和目标等,而对弱关联内容的作用则相对较弱。这些被触发的表现更容易影响知觉,引导人的行为。
吕敷先则打算亲自上京捐监,被察知身份,不许出境。改变身份的愿望如此急切,他把自己价值300两白银的房契押给吕衡先,得了125两,托一位江苏来的人参商人朱尚周带到京城捐纳,然后把户部所发的捐监执照寄到盛京的吕衡先外甥处。
计算机化的内隐联想测试(IAT,Implicit Association Test),由安东尼·格林沃尔特(Anthony Greenwalt)、马扎林·贝纳基(Mahzarin Banajii)和布里安·诺塞克(Brain Nosek)等人设计开发,是应用最广泛的心理学测试之一。这个测试要求参与者把词汇或图片进行相应的归类。比如,首先,他们必须分别把女性名字与共享性词汇(如互相关联、支持性)、男性名字和制控性词汇(如个人主义、争强好胜)归为一类。参与者通常会觉得这比交叉归类(女性名字与制控性词汇、男性名字与共享性词汇)要容易。研究人员将反应时长这一微小而重要的差异,当作女人和共享性、男人和制控性之间自动、无意识的强关联的指标。
渴望摆脱流亡者身份的吕氏子孙们,甚至未曾料及可能的风险。吕懿兼先行一步,他向堂侄吕衡先和吕念先挪借了六十多两银,再加上自己的积蓄,共125两,写了三代的履历,托吕衡先铺子里的伙计辛金山进京时为他代捐。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他如愿以偿。
不管赞同与否,你都可能有相似的联想。因为这种联想,并不需要你使用到意识、意向和控制,人们就是从环境中存在的联想里形成了这种记忆。几乎每一台吸尘器背后都是一个女人在推着,联想记忆就会吸纳这个模式。这当然是有一定好处的,你可以轻松高效地了解周围的世界;但缺点就是,这种记忆似乎不会鉴别获得的内容——在学习显性知识时,你可以进行思考和选择性记忆,但联想记忆就不会。联想记忆还有可能自动获得社会、媒体和广告中的文化模式,或者对这些内容作出响应,这又会加强那些你并不赞同的联想。
消受水驿山程,灯昏被冷,梦里偏叨絮。儿女心肠英雄泪,抵死偏萦离绪。锦字闺中,琼枝海上,辛苦随穷戍。柴车冰雪,七香金犊何处?
也许,你把自己的心理状态提供给精神科医生分析时,他并不会眼前一亮,也不会期待接下来一个小时会有比工作更多的乐趣。但你的个性里肯定有无数让社会心理学家着迷之处。因为一个人的自我就像等待琴弓触碰的弦,像一张繁复的网,因环境不同而呈现微妙的差异。对此沃尔特·惠特曼概括道:“我辽阔博大,我包罗万象。”包罗万象的自我无疑值得拥有,但你很快就会发现,要同时处理这么多的侧面可不美好。更好的情况是,每次只从那么多的行头里挑选出少数几件自我概念的外套。
牧羝沙碛。待风鬟,唤作雨工行雨。不是垂虹亭子上,休盼绿杨烟缕。白苇烧残,黄榆吹落,也算相思树。空题裂帛,迢迢南北无路。
有些心理学家将正在使用的自我——从整个集合中选出的某个特定的自我概念——称为活跃自我(active self)。如名字所示,它不是消极被动的,不会日复一日、毫无变化。相反,活跃的自我像一只变色龙,每时每刻都会根据社会环境发生改变。当然,思维只能利用现有的一切——对每个人来说,自我概念中都有一部分比其他更容易被激活。但“自我”的大部分,都被各种社会身份的刻板印象占据着,比如纽约人、父亲、西班牙裔美国人、兽医、壁球运动员、男人。事实证明,在特定的时刻,你是谁——你自我概念的哪一部分处于活跃状态——与环境密切相关。虽然有时候,活跃的自我很有个性,但有时,环境会裹挟着你的社会身份,冲击正在使用的活跃的自我。它要对应的是一个特定的社会身份,那么会更接近刻板印象也就不足为奇了。类似的,强调性别也会有这样的作用。
真实的历史则远没有这样痛快淋漓。从顺治十二年陈嘉猷被发往宁古塔开始,这里便成为清朝流放重犯之地。吕氏子孙栖身于城西大路旁的小屋内,过着极为贫寒的生活。从温暖的南方浙江嘉兴来到奇冷的北方,寒意穿透躯体,冻雪堆砌如墙,北风穿堂而过,弦月独眷离人。
然而,按照宁古塔官署的规定,流人们必须每五日去点一次卯。这不但是苦事,也影响生意。于是吕氏子孙们便筹划摆脱,其方便之法便是捐纳一个监生。所谓捐监,是清代的一项政策,准许百姓出资报捐以取得监生资格(国子监肄业文凭)。乾隆继位之初,停了各类捐纳,独留捐纳监生一项,但必须到京城在户部纳银办理。乾隆三年,下旨将捐监改为纳谷。纳谷捐监的本意是增加国家的粮食储备,以救济灾荒,平抑粮价。此后捐监的政策又曾多次变化。
这意味着,如果你崇尚自由、不想冒犯别人,你可能不会太喜欢自己的内隐态度。在它和有意识的自我之间,存在着大量分歧。研究表明,虽然我们声称自己对社会群体的态度是新式而进步的,但我们的内隐表现却常常非常保守。在性别方面,“男”和“女”这两个概念触发的自然联想,远不止阴茎和阴道。内隐联想的测试表明,男人与理科、数学、事业、阶级和位高权重的内隐关联更为密切,而女人触发的内隐联想则为文科、家人及家庭生活、平等和低权威。
吕留良的另一个曾孙吕衡先也做生意,后来有了相当的积蓄,计有房产35间,地50垧(750亩),盐25000斤。吕念先也积累下了草房28间,银300两,春雨堂药铺一座。孙子吕懿兼则是一位妙手回春的医生,多年行医,生活堪称富裕,有13间房产。
马萨诸塞大学的尼兰加娜·达斯古普塔(Nilanjana Dasgupta)和沙基·奥斯格里(Shaki Asgri)进行了一系列实验,揭示媒体及生活本身如何独立于我们的观点来创造这些联想。他们研究了反刻板印象信息的作用。在第一个实验中,他们让一组女性被试阅读著名女性领导人的缩略版传记,如eBay的首席执行官梅格·惠特曼(Meg Whitman)、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鲁斯·巴德·金斯伯格(Ruth Bader Ginsburg)。与没有阅读传记的对照组相比,她们在之后的内隐联想测试中,能够较容易地把女性名字和领导性词汇归为一类。但是,阅读这些杰出女性的传记,并未影响到被试关于女性领导力的外显观点。
于是,吕留良的子孙们开始营建新的生活。和百千年来大部分顽强的中国人一样,只要稍留空间,他们便能给自己打造出一片天地。清廷规定,发配的流人及后裔不准仕进和从事一切政治行为。吕氏后人发挥所长,行医,经商,坐馆,三十余年后,居然风生水起。曾孙吕敷先读过书,后来学习做生意,很快便拥有了自己的铺面,与林海雪原里的原住民族做起了貂狐皮张生意,收入十分可观。头脑灵活的吕敷先还把闲置的余钱放租,在宁古塔旗下包放账目,每年二、八月开钱粮后放出,每两利银二钱,至下次开钱粮月份清还。吕敷先后来又在本村开设烧锅一处,居然赚下了资产不菲的家业,计有房产165间,地414垧(合约6210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