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
我的童年与历史写作
(实习生杨茹君对文字整理亦有贡献)
《单读》:您最早是学数学专业的,那后来为什么开始历史研究呢?
《单读》:一诞生就达到了高峰。
一
金安平:对,就是这样。你可以想象当时的情况,很自由,但也有很多挑战和暗流,很多四处游说的儒生和政治说客是非常可恶的,但同时,因为他们的存在,也把你锻炼得更加自如,更加灵活多变,所以你的学说也不可能是僵化的,要非常灵活,要能应对和解释他们的现实世界。
历史写作从来不只是说,我告诉了你一些东西,而是,我向你出示了一系列的问题,与之前研究者不太一样的问题。现在,你必须往前走,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发现更多的问题—这永远是一个无限接近的过程。
父亲离开台湾,有些人认为是他受到国民党的压制,他的想法太激进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这在台湾政治解严前是很危险的。另一方面,国民党人说他是亲右的,其实父亲根本不区分亲左亲右,他是一个跟着庄子走的人,根本没有派系和党别的概念。他最恨这种压制,后来很多人说是因为这样我父母才离开台湾。
金安平:两个我都非常喜欢,他们俩走的道路很相近,到了某一点之后,他们分开了。荀子还要回到孔子提出的“仁”的概念,庄子也是讲“仁”道,但他的概念就更开阔一些,更接近内心。我觉得《庄子》里面也有“道德”的概念在,你也许没法一言以蔽之,可是读着读着,突然一下就在那里了。一般人认为庄子是个怀疑论者(skeptical),但我觉得怀疑主义只是他的一面,他跟惠施有很多辩论,包括像著名的“子非鱼”,以悖论(paradox)的方式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金安平:父亲当时在台湾教书,他十分喜欢教书,喜欢把新颖的知识体系和视野带给他的学生。受到他在宾州大学时的老师影响,1953年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台湾教现代建筑设计,他也是第一个介绍所谓的“现代建筑”给台湾建筑系学生的人。他编辑的建筑杂志也是一流的。东海大学的建筑系名声很好,其中很多建筑系毕业生都是父亲的学生,有些现在七八十岁了,还在开建筑事务所。
《单读》:所以从您最早的著书,《中国的孩子》那本书开始,您就是在研究这种内生的社会是怎么形成的?
《单读》:那时候为什么举家搬迁到美国去?
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现在还在考虑,就是说《庄子》的读者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庄子可以写出《齐物论》,一定有他的听众,有他的读者群。那这是什么样的一群人?我觉得这是一个谜,特别神奇。
采访、撰文 深海
《单读》:您理想中的历史写作应该是什么样的?或者说,您最想达到的历史写作的最佳风格是什么样的?比如是像《庄子》那样的吗?
——金安平访谈
金安平:很难说。我认为还是要让读者真的吸收了解一些东西,历史写作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历史叙事(narrative),这不是讲故事,而是要讲述你是如何发现、接近一个问题,然后经过你的历史叙事,可能最后还是有很多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而你自己依然在追寻这些问题的答案。在这个过程中,不只是让读者吸收到了一些东西,而且向读者展示了一系列的问题,让阅读的人自己开始思考。历史写作从来不只是说,我告诉了你一些东西,而是说,我向你出示了一系列的问题,与之前研究者不太一样的问题,现在,你必须往前走,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发现更多的问题——这永远是一个无限接近的过程。
金安平:刚开始我只是在寻找,还只是一个研究阶段,但方向大抵如此,变化很多。我非常相信庄子说的,一直要变,永远都在变。我现在还时不时读《庄子》,尤其是《齐物论》这一篇,我常常觉得自己是在误人子弟,因为我上个月对其中某一段作了解释,可能一个月之后就有了很不一样的领悟,甚至会完全相反。但我觉得这是中国文化的奥妙所在。
之前在台湾的时候,我受的是很严苛的日本式教育,只要考试不好就会被打,甚至带着一点虐待。我们一位英文老师,打学生打得十分之狠,1990年代我再回台湾,碰到另一位同学,还聊起这件事,这也变成那个时代最突出的记忆之一。但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数学被训练得非常好。
《单读》:除了这些采访类的非虚构写作,以《孔子》为代表,在历史的研究和写作上,您为什么选择华夏文明的早期,是因为早期的可能性更多吗?
金安平:这是很多人好奇的问题。小时候我特别喜欢思想史,在长大的过程中,受我父亲的影响非常大。1962年,我们全家从台湾搬到美国的时候我11岁,当时我父亲在成功大学教建筑学,他是一位非常会讲课的老师,又很会讲故事。到了美国他先是去研究院,但为了抚养一大家人,我们四姐妹和一个小弟弟,他后来就去了建筑事务所工作。那时候他晚上工作还是很忙,但总会抽出时间来给我们讲故事,历史和传说都有,鬼故事也有,包括他自己小时候的经历。他最喜欢的书是《庄子》,他把其中的故事以孩子能理解的方式讲出来,引导我们去思考其中的问题。
金安平:因为我觉得那个时代比较有意思。我跟我的学生们也说过,我说春秋战国过了以后,在思想史这条线上,我们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了。当然这是开玩笑,但我的确觉得,早期的东西是最精彩的。现在越来越多的出土文献,也证实了这一点。而且研究早期文明,很多地方需要你展开历史的想象力,这也是比较有趣的地方,比较吸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