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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移民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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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曼哈顿城中游荡时,这些字句就在我脑中回响。我对自己是“祖国代言人”这个身份开始产生怀疑。渐渐地,我发现这个雄心壮志的愚蠢。

奈保尔在他的散文《两个世界》(<i>Two World</i>)中提到:区分一个作家作为一个社会人的身份,和写作者的身份,是非常必要的。他引用普鲁斯特早期作品《驳圣伯夫》(<i>Against Sainte-Beuve</i>)的段落说,写作的人已经和平常人不同了。第一眼看来,这种反对作家社会职责的说法看起来不是疯话就是假话。有多少重要作家用他们的笔推动了社会正义?又有多少被认为是人民的良心?有些甚至还要拯救一个国家的灵魂。假定的前提是,做一个好作家,你要首先是一个好人,这样作家和公民身份才能合二为一。

但若仔细想想,普鲁斯特和奈保尔的确是对的。就像索尔仁尼琴和林语堂这样本着良心的作家,都只能是因为他们写出了经典的文学作品而被自己的国民接受。他们一生的社会职责都被人忘却了;书中的东西都与他们写作的自身相分离。他的社会角色是第二位的,与他是不是作家无关。

在一些场合,我说过我要停止描写当代中国。人们总是问我,“为什么要自断后路?”或者,“干嘛跟成功过不去?”我会说,“我的心已不在那里了。”回想起来,我决定从写作中撇去当代中国,是想要放弃我曾经赋予自己的代言人身份。我必须学着独立,作为一个作家而独立。

我并不是说作家就该住在象牙塔里,只做艺术。我崇拜纳丁·戈迪默(Nadine Gordimer)在她散文《终极姿态》(<i>The Essential Gesture</i>)中写到的那些作家,他们既是作家又是社会活动者,他们的艺术能够反映当下的动态。在我32岁,开始严肃的写作之前,我从未想过要成为作家。在我大学教书的头8年,我从未在教室中用过“艺术”这个词,尽管我一直在写诗歌和小说,但我怀疑写作是不是艺术,更不用说它的价值、它的政治性、它的独立性、它对社会进程的影响。我全心同意戈迪默的说法,“作家应不仅仅是作家”,更要对他的人民负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被德里克·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在《飞翔号“纵帆船”》(<i>The Schooner Flight</i>)的句子深深打动:“要么我谁也不是,要么我是一个国家。”但是,当我继续写作,作家的终极姿态应是社会人这个说法使我迷惑。今天的文学作品对社会变革影响甚微。作家能为之奋斗的,只是一个人的声音。

直到它们渗入我的骨缝——

我成了另一个人,

孤独地游荡,

不再相信幸运

或遇见朋友。

作家为谁说话?当然不仅仅是为自己。为一个群体?为那些不肯听进去的人?毫无疑问,作家需要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与压迫、歧视、不公正相抗争,但这样的姿态只是第二位的,他要意识到自己的艺术在社会博弈中的局限性。如果他的作品并不被认为是艺术,那么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了。纵观当代历史,东方与西方,我们可以看到许多没有被文学标记的空白地方:种族灭绝,战争,政治剧变,人为的灾难。中国20世纪50年代末的“反右”运动,数百万人遭到迫害,数万知识分子被发配到穷乡僻壤,在那里死去。但从这个灾难里没有衍生出一部经典的文学著作。受害者都是中国社会上最有文化的人,幸存者也由于年纪太老,无法写出好的作品。很多被迫害的“右派”都同时是作家和社会活动者,一些人仍然在写诉状、文章、组织会议。但没有一个经典的文学作品留存,他们的痛苦会逐渐在集体回忆中淡去。这不是一个巨大的损失吗?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艺术家,能够顺应当下的社会需要,创造出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把记忆保存下来。是的,保存是文学最重要的任务,它能与历史的遗忘症搏斗。在马金尼(Andrei Makine)的《我的俄国夏天之梦》(<i>Dreams of My Russian Summers</i>)中,作家思考着如何才能够保存记忆:“那些人(忙着写他们个人回忆的俄国人)不懂,历史并不需要那些数不清的小古拉格(集中营)。只要有一个被公认为经典的独立纪念碑,就足够了。”这是在说,作家不应仅仅是一名记录者,同时也要是历史经验的锻造者。

作家应通过他的艺术之路进入历史。如果他为一群人甚至一个国家服务,这服务本身应是个人的选择,而非社会强加于他的义务。他要用自己的原则,在他自愿选择的时间和空间里做这件事。不论他是何种角色,都要时刻牢记,作为作家的成功或失败都只是在纸上决定的。这才是他需要去努力的地方。

<a id="m1" href="#w1">[1]</a> 马可波罗桥(Marco Polo Bridge),也称卢沟桥。此处指1937年7月7日的卢沟桥事变。

<a id="m2" href="#w2">[2]</a> 詹姆斯·奥古斯丁·阿洛伊修斯·乔伊斯(James Augustine Aloysius Joyce,1882年2月2日~1941年1月13日),爱尔兰作家和诗人,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代表作包括短篇小说集《都柏林人》(1914)、长篇小说《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1916)、《尤利西斯》(1922)以及《芬尼根的苏醒》(1939)。

没有智慧能够像

霓虹灯和红绿灯那般闪亮,

但确实有字句能像

金钱,像黄色出租车,

像窗台上的肥鸽子一般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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