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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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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我听到他这些话时,倒真的有点走神儿了。

1987年,我在北京西城音乐学院里住,同时就在这醇亲王府围墙边上一条叫宗冒二条的胡同里,租的个小屋子。小屋有两间平房,可以让我潜心绘画。宗冒二条是个大杂院云集的胡同,所有过去的四合院里都杂居着各类草民。我住的院子主人就是个典型的市侩,姓李。李还有几个房客,其中一个是他的亲戚,两口子,另外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老父亲。他们一家就靠出租院子里的房间生活。我的房间墙皮脱落,潮湿发霉,但当时能够离开我父亲监控的视线,对我来说就意味着自由。

因为我不仅会突然想起丁约翰,还会想起火车上消失的腊肠、交响乐和监狱,还有八十年代那个大清早起来,就站在胡同大杂院里胡乱挥舞着指挥棒的山东疯子,和挂在他身后铁丝上的破袜子。

在往事和我之间,有一条橡皮筋。我越是激进地朝前跑,就越会被它狠狠地拉回过去。橡皮筋的一端系在我的心上,另一端则系在一根时间的柱子上。我有时不仅会被弹回到过去,甚至还会被那根橡皮筋绑到那柱子上。我看见过去的山水、街道和阳光,闻到过去的气味,听到过去的声音。回忆就像走神儿一样可以让人灵魂出窍。在那一瞬间,你会重返过去的人与事,否定现在的意义和存在的价值。不仅对自己,甚至还对别人。这根橡皮筋的力量很大,因为它有时还会是皮鞭、绳索和绷带,专门用来抽打我们的记忆,囚禁我们的情感,或治疗我们那些崩溃的创伤。

我听不清他现在电话里的声音。

1992年,邵威在公共汽车上认识了他现在的英国夫人西勒。两个人倒是很投缘,开始了热恋。西勒人很不错,在伦敦的家境也很富有,她很爱邵威。不久,他就去了伦敦。几年不见踪影。当再次见到他时,他手里拿着个大瓷器坛子。他说他现在在和老外在做文物和瓷器生意。大青花、釉里红、宣德炉、雪拉同……他在景德镇开了个民间土窑,专门烧制假古董和仿古瓷器,然后带到欧洲去卖给那些做中国工艺品生意的外国人。他说:这帮老外都不懂装懂。我都跟他们说了,这是新瓷器,是仿古赝品。但他们却说是我不懂,说这就是真的。你瞧,活该他们出血。巴黎我去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国外玩艺术的多了,都吃不上饭。你瞧瞧我在伦敦的家。邵威说着,得意地拿出一堆别墅式的照片给我看。也不知道哪个房子算是他家。反正他移居伦敦后,和西勒生了两个混血儿。他尽管永远号称:我要上英国皇家音乐学院,而且永远宣称要“写出第一交响乐”,不过,从我认识他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他似乎还没有学完作曲技法,也并没有写下一个音符。生意倒是做得还真不错。事实证明他是一个绝好的农民商人。在我看来,音乐,只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次巨大的走神儿罢了。

邵威是一个从山东来的农民,大我七岁。据他说,大约1985年,他是一个人骑着一辆破二八自行车,穿着一件满是虱子的破棉袄,一路餐风饮露,节衣缩食来的北京。当初,家里人问他为什么要去北京,他说因为他“崇拜文化”。这个回答对农民的父母来说,无疑很难理解。邵威身上有一种极度夸张的激情,急躁和跳脱。他极爱说话。关键是,他一旦开始表达自己的想法,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一直说到泪流满脸。少年时代,他母亲一直以为他患了妄想症,语言谵妄症或者早期精神分裂症,强迫他去医院检查。但是医生却说:他很正常。就是性格上很容易激动,吃点中药吧。

又过了几年,邵威干脆加入了英国籍,并用买卖假古董赚来的钱在伦敦又开了一家饭馆,据说饭馆名叫“XX公社”。

按理说,在激情免费的八十年代,类似的以狂傲自居的人并不罕见。艺术家堆里的疯子成打地倾销,到处都是。不过邵威的偶然出现和肆无忌惮的模样,还是真让十五岁的我大吃了一惊。

其实我后来一想,邵威早年总是吃不饱,他心理上缺的可能并不是音乐,而是粮食。所以他才总是在惦记着写“第一交响乐”的同时,又总是惦记着开个饭馆。骨子里他就是个小业主,搞音乐纯属误会。

<b>变动的时代,一个怪人的故事。</b>

<b>杨宏伟作品</b>圣人之十四/Saint No.14/木版/Wood Cat/52×46cm/2007

文/杨典

他的自我介绍使我觉得一头雾水。

但是邵威似乎从不觉得自己是艺术的外行。在中国或世界各地,他都仍然喜欢和海外的音乐家、诗人或画家们来往,请他们吃饭,并且很自信地认为这些人都不如他自己懂得艺术和灵魂的伟大与重要性。所有人也会和当年的我们一样,着实被他的热泪、英语和激情忽悠一把。通过各种方式,他还会告诉别人:山东农民的孩子现在终于成了一个黄皮肤的西方人。我们好几年才打一个电话,而且越来越疏远。在利益至上的时代,“友谊的崩溃”犹如幽灵一般无孔不入,每个中国人都要面对它。不过只要一有机会,我总是劝邵威不要再提他的音乐,好好做自己的生意算了。要不为我的古琴馆投点资也行。但他不以为然。有一次他回国,拿出一个很玲珑的折叠手机,对着我炫耀说:看见没有,这手机,这就是人家的科学!知道吗?九十年代时,手机在中国还是个稀罕物,而“邵约翰”拿着手机,其表情就和当年丁约翰拿着黄油的样子几乎完全一样。有必要时,他甚至还会对我强调一句:我现在毕竟是一个英国人了。因为每当我走进北京的胡同,闻着恶臭的厕所味,就再也不想回来。

有一天我正在画画,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满头是黑色自然卷发,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穿着花毛衣的青年。进来的人劈头就说:你好,我叫邵威,就住在你隔壁。我是北大哲学系的,二十二岁,现在在学作曲。请相信我,五年之内,我将写出第一部交响乐,震惊世界!

什么,英国人?我操。哥们儿,你丫烧成灰我都认识。

没想到我一搬进去,却意外发现对面南屋里住着一个年轻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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