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师 第一部 第一章 资格证
“请不要把这事告诉其他人。”朝向南对她说着话,用力捏了捏冰袋。里边的冰块相互挤压着,发出“咯咯”的声音。
卓卡注意到肖璐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她已经把纱丽收好,不再拿给人试穿,也不多看一两眼了。在大教室训练的时候,肖璐总会待到锁门的时候才走,而卓卡的父亲,那个额前一小撮头发已经全白的老人也默默注视着自己的女儿,告诉她要坚持下去,她终将找到自己人生的意义。也许,在大玻璃镜的另一面,那间小小的黑屋子给予她的那股力量,仅仅是心理上的暗示,但她切实感觉到连接大小腿的那条紧绷绷的韧带已经拉开了,那种撕裂的疼痛离她越来越远,她的肌肉变得比以往更结实,小腿也圆润起来。
“我很喜欢,给其他人也看了,她们也很喜欢。”话虽这么说,可她的语气里明显地缺乏热情。
现在,每晚到大教室来练习的除了卓卡、肖璐和朝向南之外,姊妹花等人也加入进来,就连向来懒散的罗海珍也不敢怠慢,懒洋洋地拖着瑜伽垫站在了教室的最后一排。卓卡能感受到女人们的种种不同:姊妹花的轻松、自信;一直很努力的肖璐摆出的那种无所谓;至于说罗海珍,从不会让自己的身体多受哪怕一点点的委屈。目前,只有一个人让卓卡摸不清头脑,那便是漠视她,甚至对所有女人视而不见的朝向南,每天他都在递加训练难度,从“下犬式”过渡到“蝎子式”之后,他以两肘支撑着地面,两腿在半空中挂起弯钩,展现着刚柔相济的美。同时,卓卡也看到了他的勉为其难:他在欺骗自己的身体,而不是有计划地超越极限,她担心他迟早会被自己过高的要求打垮。
她用“您”,而不是“你”,就算他的中文不算太好,他也明白对方在故意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停顿几秒,他才问她,是否喜欢那件纱丽。
晚间九点半,馆内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再过半小时,练功房也该锁门了。同伴们携着瑜伽垫相继离开,卓卡和肖璐刚到门口,朝向南就在后面喊了一声。两人停住步伐,让卓卡感到吃惊的是,朝向南叫的人是她,而她以为所有男人都会第一时间找肖璐呢。
“肖璐,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对我视而不见!”印度人头一回用生硬的口吻对她说着话,与此同时,他的嗓音和身体也失去了控制。没等肖璐反应过来,她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强有力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拉了过去,她就在他怀里,她看见了他又黑又长的眉毛和湿漉漉的眼睛。接下来,她的嘴唇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软又湿,让她的内心为之悸动,小腹以下都泛起潮水。或许,这才是那种被人征服的感觉,想要完全沉浸其间,不愿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搅的感觉,但当桑贾伊把手放在她乳房上的时候,肖璐却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把他用力推了开来。
“卓卡她在叫我了。”肖璐的目光越过了那片树林。卓卡并没喊她,女人们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我真的该走了。”肖璐摸了摸他轮廓分明的脸颊,跟上了同伴们的步伐。
听到桑贾伊的话,肖璐几乎快落泪了。不错,她总能吸引男人们的目光,但聚拢在她周围的那些男人们往往都是粗俗、邋遢的,他们关心和奢望的,只是想要早日把她弄上床,对她的感受也仅仅是停留在肉体的层面上。而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受到女人们瞩目的外籍教练,其实她也害怕对方只是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当成简单的、寻求刺激的游戏。
印度人还站在那里,用手触碰嘴唇,才发现指头上有了血迹。这一回,他真的被她迷住了,这一回,他依然没能敲开那扇大门。想到再过一个月,肖璐就会离开“卓越瑜伽”,桑贾伊沮丧地垂下头来。
肖璐回过头来的那一刻,动人的光泽再次打在桑贾伊的脸上,让他回到了那节瑜伽课:她正小心翼翼地弯下腰,把一朵黄色的野菊花插进青灰色的水瓶里。他注意到花梗是被绳扎过的,也只有精心修剪并扎过的花才会那样挺拔,而非贴到瓶口一边,这让他感受到她的耐心和细腻。而此时此刻,肖璐却用那种截然不同的、不经意的口吻问他:“您,找我有事?”
“有冰袋吗?我的用完了。”等到肖璐先行一步,朝向南才问卓卡。每个寝室里都备有一台小冰箱。
苏翠萍让肖璐当众难堪的那个下午,在卓卡的心中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未来的几年时间里,卓卡曾经设身处地地站在肖璐的角度,帮她找到种种理由,但没有什么能抹去记忆中那道裂缝,或许从最初开始,她对肖璐就缺乏真正的了解。而眼下,肖璐在那次公开示范被奚落后,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起桑贾伊,单纯的印度人无法捕捉这个女孩态度上的巨大反差,也许是文化不同、地域不同,他弄不明白这个漂亮的中国姑娘为何阴晴不定,就像恒河中的水流一般,反复冲刷着他无处打捞的手指。在学期进行到第二个月的户外瑜伽体验课上,桑贾伊总算找到了一次机会。因为户外体验难得,中途休息的时候,女孩们都雀跃着穿过林荫覆盖的杉树林,朝湖畔那边走去。桑贾伊叫住肖璐,说有话想和她聊。
“我回头拿给你。”卓卡心想,朝向南的肌肉大约拉伤了。她要他在这里等,不多久,便把准备好的冰块交给了朝向南。出于礼貌,她没问他要冰袋的原因。
苏翠萍的话就像一枚枚钉子,一次次地嵌入肖璐的脑海,无法辩驳,字句都点明要害,就连向来和她亲近的卓卡都回过头来,向她投来同情的一瞥。当天下午的课程上,肖璐一言不发,骨子里透露出一丝冷冷的寒意。回到卧室之后,她摸出放在枕头下的小镜子,打开,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她想起了一排排低矮的、旁边就是小水沟的平房,想起了有一年过年,母亲没给她买新衣,而隔壁的女孩却穿上了红棉袄,套上了新皮靴。她摇摇头,用力挥去这些,拾起搁在一旁的纱丽,放在唇边,轻轻地抹了一下,她不会再回到从前,她需要在“卓越瑜伽”证明自己的实力。
“对不起,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他想中国女孩的情绪是微妙多变的。
三、磁力
“是啊,怕是皱了。”说出这句话时,肖璐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她不是厌倦了印度人,而是担心自己再次分神,担心会在苏翠萍那边落下把柄。
肖璐没把印度人强吻她的事告诉任何人,如果谁有权第一个知道,那一定是卓卡,可眼下还不是时候。她不能想象自己和桑贾伊之间的未来,不能想象他是单身,或许他在印度早已有了新娘,那个肢体柔软的女人在点了檀香的小屋里等他,等着为他而点上吉祥痣,戴上金手钏,等着帮他沐浴,等着用她那纤长的、涂满香膏的手掌抚摸着他小麦色的皮肤……肖璐的心像被一条疯狗噬咬着,跟那个假想出来的女人搏斗着,忧心忡忡的她以为玻璃房子迟早都会破碎,虽说她没再刻意回避桑贾伊,却也不给他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多时候,她以为这是自虐,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理性告诉她,没有什么比拿到资格证,站在讲台上授课更重要:穿着一袭白衣(她也选择白衣)的她双手合十坐在瑜伽垫上,人们正在看她,所有女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不再是那个穿着不合脚的大皮鞋,低头捂着鼻子经过臭水沟,害怕被人看见的小女孩了。
“试过了?我的意思是,只穿过一次?”桑贾伊的神经开始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