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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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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兄长大我六岁,今年已经六十八周岁了。从二十岁起,他一大半的岁月是在精神病院里度过的。他是那么渴望精神病院以外的自由,而只有我是一个退休之人了,他才会有自由。我祈祷他起码再活十年,不病不瘫地再活十年。我不奢望上苍赐他更长久的生命。因为照他现在的健康情况看来,那分明是不实际的乞求。我也祈祷上苍眷顾于我,使我再有十年的无病岁月。只有在这两个前提之下,他才能过上十年左右精神病院以外的较自由的生活。对于一个四十八年中大部分岁月是在精神病院中度过的,并且至今还被软禁在精神病院里的人,我认为我的乞求毫不过分。若果有上帝、佛祖或其他神明,我愿与诸神达成约定:假使我的乞求被恩准了,哪怕在我的兄长离开人世的第二天,我的生命也必结束的话,那我也宁愿,绝不后悔!

我心接着一疼。这一次,疼得格外锐利。我联想到了电视新闻报道的那件事——一位崩溃了毅忍力的母亲,绝望之下毒死了两个一出生便严重智障的女儿;也联想到了电影前辈秦忆在接受采访时讲述的实情——她的患精神病的儿子一犯病往往劈头盖脸地打她……

几天前,在精神病院的院子里,我面对我唯一的哥哥,心底便忽然冒出了“兄长”二字。那时我忧伤无比,如果附近有教堂,我将哥哥送回病房之后,肯定会前去祈祷一番的。我的祷词将会很简单,也很直接:“主啊,请保佑我,也保佑我的兄长……”我一点儿也不会因为这样的乞求而感到羞耻。

中国境内,不是所有精神病患者的家里,都有一个有稿费收入的小说家,或一位著名的电影演员啊!

有哥的人的一生里,心底是不大会经常冒出“兄长”二字的。“兄长”二字太过文化了,它一旦从人的心底冒了出来,会使人觉得,所谓手足之情类似一种宗教情愫,于是几乎想要告解一番,仿佛只有那样才能驱散忧伤……

“妈,你别批评我没经过你同意啊,我往家跑时都摔倒了……”

大爷大声冲她耳说:“是他老哥!”

还说,母亲给他的钱,买三块蛋糕是不够的,买两块还剩下几分钱,他自作主张,也为我买了两块酥糖……

我问大娘:“看望的是你们什么人啊?”

他说:“我弟要吃的是蛋糕,不是长白糕嘛!”

我又暗自祈祷了:上帝啊,人间有些责任,哪怕是最理所当然之亲情责任,亦绝非每一个家庭只靠伦理情怀便承担得了的!您眷顾他们吧,您拯救他们吧……

这个“谁”,倘是女性,那时刻她眼里,几乎会漫出泪来。而若是男人,表面即使不动声色,内心里也往往百感交集。男人也罢,女人也罢,这种情况之下的他或她以及兄长,又往往早已是没了父母的人了。即使这个人曾有多位兄长,那时大概也只剩对面或身旁那唯一的一个了。于是同时觉得变成了老孤儿,便更加互生怜悯了。老人儿有老孤儿的感觉,这一种忧伤最是别人难以理解和无法安慰的,儿女的孝心只能减轻它、冲淡它,却不能完全抵消它。

这一次,在我意识中,上帝不是任何神明,而是——我们的国……

如果,谁面对自己的哥哥,心底油然冒出“兄长”二字的话,那么大抵,谁已老了。并且,谁的“兄长”肯定更老了。

她说:“我儿子。”看儿子一眼,她又说,“儿子,慢点儿吃,别噎着。”

母亲说:“你可真死心眼儿,有长白糕就买长白糕嘛,何必多跑两家铺子非买到蛋糕不可呢?”

大爷说:“为了给他续上住院费,我们把房子卖了。没家了,住女婿家去了……”

在我头脑中,我与兄长之间的亲情记忆就一件事:大约是我三四岁那一年,我大病了一场,高烧,母亲后来是这么说的。我却只记得这样的情形——某天傍晚我躺在床上,对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我的母亲说我想吃蛋糕。之前我在过春节时吃到过一块,觉得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外边下着瓢泼暴雨,母亲保证说雨一停,就让我哥去为我买两块。当年,在街头的小铺子里,点心乃至糖果,也是可以论块买的。我却哭了起来,闹着说立刻就要吃到。当年十来岁的哥哥脱了鞋、上衣和裤子,只穿裤衩,戴上一顶破草帽,自告奋勇,表示愿意冒雨去为我买回来。母亲被我哭闹得无奈,给了哥哥一角几分钱,于心不忍地看着哥哥冒雨冲出了家门。外边又是闪电又是惊雷的,母亲表现得很不安,不时起身走到窗前外望。我觉得似乎过了挺长的钟点哥哥才回来,他进家门时的样子特滑稽,一手将破草帽紧拢胸前,一手拽着裤衩的上边。母亲问他买到没有,他哭了,说第一家铺子没有蛋糕,只有长白糕,第二家铺子也是,跑到了第三家铺子才买到的。说着,哭着,弯了腰,使草帽与胸口分开,原来两块用纸包着的蛋糕在帽兜里。那时刻他不是像什么落汤鸡,而是像一条刚脱离了河水的娃娃鱼。那时刻他也有点儿像在变戏法,是被强迫着变出蛋糕来的。变是终归变出来了两块,但却委实变得太不容易了,所以哭。大约因为觉得自己笨。

他们的儿子,津津有味地吃着,似乎老父亲老母亲的话,他一句也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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