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朝的盛世潜流
<a id="ch48" href="#ch48-back">(48)</a> [日]妹尾达彦:《唐都长安城的人口数与城内人口分布》,见《中国古都研究》(十二),山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a id="sec002"></a>二、心照不宣的纳谏游戏
<a id="ch49" href="#ch49-back">(49)</a> 徐松撰,李健超增订:《增订唐两京城坊考》,三秦出版社2006年版,第17页。
韩非子的话是“凡人之生也,财用足则隳于用力……君人者虽足民,不能足使为君天子,而桀未必为天子为足也,则虽足民,何可以为治也”<a id="ch32-back" href="#ch32">(32)</a>——人的本性是财富充裕后就想要别的东西,在生产上变得懒惰。君主再如何满足百姓的欲望,也不能让他们做皇帝,而且像桀那样的人做了君主也未必满足,所以,满足百姓的欲望,不是治国的正确路径。
<a id="ch43" href="#ch43-back">(43)</a>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五,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129页。
张玄素的挤对没留余地,李世民很尴尬,只好回头对房玄龄“解释”说:“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朕故修营,意在便于百姓。今玄素上表,实亦可依,后必事理须行,露坐亦复何苦?”这句话的意思是:朕营建东都的本意是因为洛阳处在国家的中央,可以方便各地州府前来朝贡。玄素既然这么说了,日后朕去洛阳,就算露天而坐,也不会觉得苦。房玄龄当然知道“方便朝贡”是个蹩脚的借口,但皇帝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也只好附和一句“陛下圣明”。<a id="ch37-back" href="#ch37">(37)</a>
<a id="ch44" href="#ch44-back">(44)</a>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五,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131—6132页。
但李世民并不是一个能够自我控制的人。同样是在贞观四年,与说出上面那番自夸的话大略同期,他也曾下诏大兴土木,营建东都洛阳的皇宫。大臣张玄素对此极为不满,上奏说:“陛下以前去东都,把那些华丽的建筑拆了,以示节俭,天下人交口称颂。如今又去重建,这算什么?陛下天天说巡幸不是什么要紧事,只会浪费钱财。如今国库空虚,陛下又要营建宫殿,这又算什么?当日太上皇要烧毁东都多余的宫殿,陛下觉得如果不烧,拆下来的瓦木还有用,可以赐给贫民。虽然太上皇没有采纳,但天下人都称赞陛下仁德。事情才过去五六年,陛下却又要大兴土木,这又算什么?”<a id="ch36-back" href="#ch36">(36)</a>
<a id="ch45" href="#ch45-back">(45)</a>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五,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134页。
<a id="ch38" href="#ch38-back">(38)</a>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三,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088页。
即便是形式主义的游戏,玩久了难免会有失控的时候。贞观八年(公元634年),中牟丞皇甫德参进谏说:“陛下往日修筑洛阳宫,耗费民力;收取地租,过分征敛;民间女子都喜欢梳高髻,也是跟宫里学的。”李世民听了大怒,对着房玄龄发飙:“这个皇甫德参是不是国家不征用一个劳动力,一斗地租都不收,朕的宫女都剃光头,他才满意?”<a id="ch40-back" href="#ch40">(40)</a>李世民还曾对长孙皇后说,要找机会杀了魏徵这个“田舍汉”。也是在贞观八年,魏徵敏感地察觉出了李世民心理上的微妙变化,他直言不讳道:“陛下如今不再喜欢直言了。虽然还勉强接受,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豁达。”<a id="ch41-back" href="#ch41">(41)</a>贞观十年(公元636年),魏徵开始以“目疾”为借口,屡屡“求为散官”。<a id="ch42-back" href="#ch42">(42)</a>
<a id="ch39" href="#ch39-back">(39)</a> 《旧唐书·姚思廉传》载李世民游幸九成宫一事:“太宗将幸九成宫,思廉谏曰:‘离宫游幸,秦皇、汉武之事,固非尧、舜、禹、汤之所为也。’言甚切至。太宗谕曰:‘朕有气疾,热便顿剧,固非情好游赏也。’因赐帛五十匹。”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593页。
在贞观年间漫长的“进谏—纳谏”游戏之中,李世民与他的臣僚变得越来越形式主义。大臣频繁进谏,极力想要压抑李世民的私欲,将他纳入“内圣外王”的轨道。李世民则几乎逢谏必纳,对进谏者几乎无不大加赏赐,行动上却又几乎没有什么改观。奖赏了谏臣后,他想去游猎,仍然会去,他想修筑新的别宫,也仍然会修。
<a id="ch40" href="#ch40-back">(40)</a>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载皇甫德参之言:“修洛阳宫,劳人;收地租,厚敛;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亦载李世民之言:“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109页。
贞观四年,李世民又对身边的侍臣说:“大造宫殿、池苑、台阁是帝王喜欢的,却是老百姓不喜欢的……朕贵为帝王,富有四海,凡事都取决于朕。但朕能够自我控制,只要百姓不喜欢,朕一定会顺从他们的意愿。”<a id="ch34-back" href="#ch34">(34)</a>魏徵在边上接话,称赞陛下英明:“陛下本怜百姓,每节己以顺人。臣闻:‘以欲从人者昌,以人乐己者亡。’隋炀帝志在无厌,惟好奢侈,所司每有供奉营造,小不称意,则有峻罚严刑。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竞为无限,遂至灭亡。”<a id="ch35-back" href="#ch35">(35)</a>魏徵说:陛下能够怜爱百姓,克制自己的欲望让百姓过得更好,而隋炀帝就是个惨痛的教训。
<a id="ch46" href="#ch46-back">(46)</a>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七,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203页。
贞观二年(公元628年),秋雨已至,暑热未去。宫中炎热潮湿,大臣们联名上奏李世民,请求陛下营建一座干燥、避暑的阁楼。李世民说:“朕有哮喘病,确实不适合长期住在潮湿的地方。不过若答应你们的请求,花费恐怕会很多。当年汉文帝珍惜十户中人之家的资产,而放弃修建露台。朕的德行不及汉文帝,如果花费比汉文帝还多,哪里有资格做百姓的父母?”<a id="ch33-back" href="#ch33">(33)</a>
<a id="ch47" href="#ch47-back">(47)</a>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六,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175页。
史书上的“贞观之治”有两个重要标签:民生丰足与从谏如流。民生丰足的含金量已如前文所述,下面再说一说从谏如流的含金量。
这样的煎熬长期伴随着李世民。贞观六年正月,他准备从皇宫搬往新落成的九成宫居住。九成宫距离京城三百多里,著作郎姚思廉觉得皇帝跑去那里,处理政务会不方便,于是极力劝阻,但李世民坚持要去,理由是自己患有“气疾”——李世民似乎忘了,贞观二年有大臣提议给他修一座避暑阁楼时,他的表演式回应是为了不加重天下百姓的负担,自己可以忍受气疾。当然,若真是气疾严重,倒也可以理解。只不过,李世民决定搬去九成宫是在正月,与需要避暑的气疾并无关系。他之所以想去九成宫,是因为新落成宫殿的居住条件远好于现在的寝宫。姚思廉的劝阻让李世民暂时留在了京城。三月份,长安春暖花开,李世民还是去了九成宫,一直在那里待到十月份,冬天将至,实在无暑可避,才回到长安。<a id="ch39-back" href="#ch39">(39)</a>
<a id="ch41" href="#ch41-back">(41)</a> 《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载魏徵之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109页。
徘徊在物质欲望与仁德表演之间,李世民深受煎熬。出于私欲,他一心想要修筑洛阳宫;为了那众人称颂的仁德,他又屡次接受大臣们的劝谏,放弃修筑。当屈从物欲而不顾一切把华丽的洛阳宫修筑起来之后,他似乎又受不了满朝士大夫的议论。最终,洛阳宫问题变成了一场闹剧。李世民痛骂了负责工程的官员,将其免职,然后狠心把刚刚落成的宫殿拆了。
<a id="ch42" href="#ch42-back">(42)</a> 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九十四,中华书局1956年版,第6119页。
士大夫希望君王寡私欲而好仁德。李世民善于纳谏、勇于改过的事迹史不绝书,其“镜鉴论”与“水舟关系论”深入人心,看起来也很符合寡私欲以弃巧利的圣君标准。不过,如何说是一回事,如何做又是另一回事。就在魏徵激赏张玄素阻止李世民营建洛阳的皇宫,有“回天之力”的不久之后,贞观五年,刚刚建完仁寿宫的李世民突然再次将营建洛阳宫提上了日程。民部尚书戴胄再三劝谏,李世民称赞了戴胄的直言,并提升了他的官爵,也没忘了兴建洛阳宫,且极为奢华,“凿池筑山,雕饰华靡”。<a id="ch38-back" href="#ch38">(38)</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