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朝的盛世潜流
<a id="ch60" href="#ch60-back">(60)</a> [日]妹尾达彦:《唐都长安城的人口数与城内人口分布》,见《中国古都研究》(十二),山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另可参考王社教、龚胜生、郑显文等人的研究结论。
其实,贞观时期的君臣自己也很清楚贞观之治的含金量。
<a id="ch61" href="#ch61-back">(61)</a> 钟兴龙:《唐代“铜贵”问题》,《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3年第6期。
学者吴章铨也研究过唐朝初年的民生,他的结论是:“(唐初)平常人家耕地三十余亩,可以养活三四口,家庭人口再多,便要忍饥耐寒了。如果耕的是上好田地,土地生产力好,那就宽裕些,如果是贫瘠田,就很难支持。”<a id="ch16-back" href="#ch16">(16)</a>
<a id="ch55" href="#ch55-back">(55)</a> 刘昫等:《旧唐书·武元衡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161页。
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房玄龄、高士廉路遇少府少监窦德素,询问为什么又在修太极宫北门。窦把二人的询问上报给李世民,李世民大怒,对着房玄龄、高士廉大骂“何预君事”<a id="ch25-back" href="#ch25">(25)</a>(关你屁事),自此“朝臣都不论事”<a id="ch26-back" href="#ch26">(26)</a>,众人缄默不言。
<a id="ch56" href="#ch56-back">(56)</a> 唐长安城官僚权贵的住宅分布,参见王才强《唐长安的数码重建》中的“皇室贵族府邸示意图”,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年版。
贞观十四年(公元640年),侯君集平高昌,李世民执意在其地置州县,当地百姓全都遭了殃。用褚遂良的话说,是“飞刍挽粟,十室九空,数郡萧然,五年不复”<a id="ch22-back" href="#ch22">(22)</a>,百姓或死于徭役,或为逃避徭役而成为流民,十室九空。也是在前一年,魏徵上奏批评李世民的爱民之心不能有始有终,“顷年以来,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脱因水旱,谷麦不收,恐百姓之心,不能如前日之宁帖”<a id="ch23-back" href="#ch23">(23)</a>,百姓已被朝廷的徭役弄得筋疲力尽,关中的百姓尤其惨,如果遇上水旱之灾,作物歉收,吃不上饭,恐怕会有人造反。也是在这一年,吴楚、巴蜀之地共二十八州因久旱出现了“饥人相食”<a id="ch24-back" href="#ch24">(24)</a>的惨剧。
<a id="ch57" href="#ch57-back">(57)</a> 杨清越、龙芳芳:《长安物贵居大不易——唐代长安城住宅形式及住宅价格研究》,见樊英峰主编:《乾陵文化研究》(六),三秦出版社2011年版,第221—238页。
<a id="ch50" href="#ch50-back">(50)</a> 孙大章:《中国古代建筑史话》,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7年版,第65—74页。孙慧羽:《清代皇家档案里的北京栅栏》,《北京档案》2019年第7期。
商鞅的话是“民贫则力富,力富则淫,淫则有虱……故国富而民治,重强”<a id="ch31-back" href="#ch31">(31)</a>——百姓贫穷,就会有求富的上进心;富有之后,就会有更多的想法,追求更多的东西,然后国家有“虱”,就不能强盛。所以,百姓富裕了,钱财没地方消耗,就该制定制度促使他们拿出粮食来换取爵位。他们重新陷入贫穷,就不会怠惰,将精力全用在耕作上,不会有过多的想法,追求过多的东西,“六虱”就不会产生。让国家富有,让百姓保持贫穷,可以让国家强上加强。
<a id="ch51" href="#ch51-back">(51)</a> 刘浩:《唐长安城夜禁制度施行的时空背景及内容研究》,《人文杂志》2017年第4期。
其实,魏徵的谏言并不准确。在李世民之前,早已有商鞅与韩非子阐述过“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的驭民之道。
<a id="ch52" href="#ch52-back">(52)</a> 孙英刚:《隋唐长安的王府与王宅》,见荣新江主编:《唐研究》第九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85—214页。
贞观六年(公元632年),李世民心痒难耐要去泰山封禅,魏徵极力劝阻,理由是从伊水与洛水往东,一直到泰山与东海,“苍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a id="ch19-back" href="#ch19">(19)</a>。远不是什么天下大治的景象。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李世民往怀州游猎。有人上奏批评说,朝廷长期勒令“山东众丁”营造宫苑,还说如今的徭役可与暴隋相比,怀州、洛阳以东“残人不堪其命”,老百姓都要活不下去了。李世民对着侍臣发怒,说这样的批评是在诋毁君王,“有似咒诅”。<a id="ch20-back" href="#ch20">(20)</a>同年,还有侍御史马周上奏说,本朝人口不及隋朝的十分之一,但征发徭役不遑多让,“供官徭役,道路相继,兄去弟还,首尾不绝,远者往来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无休时”,老百姓被朝廷的徭役折磨得死去活来,“臣每访问,四五年来,百姓颇有怨嗟之言,以陛下不存养之”<a id="ch21-back" href="#ch21">(21)</a>——我去基层访查,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认为陛下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a id="ch58" href="#ch58-back">(58)</a> 张永帅:《唐长安住宅的分布》,《史林》2009年第2期。
贞观五年(公元631年),李世民拟修造洛阳宫,民部尚书戴胄上奏,批评朝廷赋役繁重,沉痛说道:“九成作役,余丁向尽……乱离甫尔,户口单弱,一人就役,举家便废。入军者督其戎仗,从役者责其糇粮,尽室经营,多不能济。”<a id="ch18-back" href="#ch18">(18)</a>戴胄说:陛下修筑洛阳宫,就等于把征兵役剩余的民间壮丁全征完了。百姓家中有一个人去服役,全家生计就要陷入困顿,服兵役还要自己准备器具,服徭役还要自己准备粮食,举全家之力,许多百姓也无力置办齐备。
<a id="ch59" href="#ch59-back">(59)</a> 李瑞:《唐宋都城空间形态研究》,西安地图出版社2006年版,第154页。
贞观四年(公元630年),李世民“狩于鹿苑,见野人多褴褛”<a id="ch17-back" href="#ch17">(17)</a>,发现很多穷人连衣服都穿不起。
简言之,终贞观之世,百姓始终处于一种相当困顿的境遇之中。他们的困顿与李世民所信奉的“百姓无事则骄逸,劳役则易使”的理念直接相关。贞观十三年,魏徵在进谏时说:“陛下这些年来一直滥用民力,忘记了谦逊节俭的美德,而且还振振有词,说什么不给百姓找事干他们就会骄逸,多给百姓派劳役他们会更容易驱使。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因为老百姓安乐悠闲而导致亡国的事例。”<a id="ch30-back" href="#ch30">(30)</a>
<a id="ch53" href="#ch53-back">(53)</a> 王溥:《唐会要》卷八十六《街巷》。宫崎市定:《汉代的里制与唐代的坊制》,见《宫崎市定亚洲史论考》中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635页。
贞观二十二年(公元648年),李世民准备第二次进攻高丽,征发剑南道百姓造船,百姓欲用钱来代替劳役,结果“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谷价踊贵,剑外骚然”<a id="ch29-back" href="#ch29">(29)</a>。卖房子、卖田产、卖儿女,也没法缴足朝廷规定的役钱,只有外逃一途。百姓外逃,土地无人耕种,粮价随之暴涨,社会陷入动荡。同年,因不堪赋役,眉、邛、雅三州百姓起来造反。次年夏,李世民去世。
<a id="ch54" href="#ch54-back">(54)</a> 王溥:《唐会要》卷八十六《街巷》。宫崎市定:《汉代的里制与唐代的坊制》,见《宫崎市定亚洲史论考》中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633页。
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李世民下发诏书:“‘自今有自伤残者,据法加罪,仍从赋役。’隋末赋役重数,人往往自折支体,谓之‘福手’‘福足’,至是遗风犹存,故禁之。”<a id="ch27-back" href="#ch27">(27)</a>皇帝下令:从今往后,再有百姓胆敢弄断自己的手足,以逃避朝廷的赋役,不但要依法治罪,赋役也不能因为残疾而免除。李世民在诏书中把百姓自残归咎于“隋末遗风”,纯属狡辩。如吕思勉所言:“是时役苟不重,民安肯自伤残?”<a id="ch28-back" href="#ch28">(28)</a>如果不是朝廷的赋役逼得百姓活不下去,谁会狠下心来自残?如果不是百姓自残的现象已经很严重,李世民也不至于下这样的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