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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完成学业 尝试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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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是苦闷的,形势是严峻的;但是我的学业仍然照常进行。

九点半到大学办公处去。走在路上,像待决的囚徒。十点多开始口试。Prof. Waldschmidt(瓦尔德施密特教授)先问,只有Prof. Deichgräber(戴希格雷贝尔教授)坐在旁边。Prof. Braun(布劳恩教授)随后才去。主科进行得异常顺利。但当Prof. Braun开始问的时候,他让我预备的全没问到。我心里大慌。他的问题极简单,简直都是常识。但我还不能思维,颇呈慌张之相。

我一回到家,女房东仿佛凭空捡了一只金凤凰,喜出望外。我也仿佛有游子还家的感觉。回国既已无望,我只好随遇而安,丢掉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想,同德国共存亡,同女房东共休戚了。

早晨五点就醒来。心里只是想到口试,再也睡不着。七点起来,吃过早点,又胡乱看了一阵书,心里极慌。

我又恢复了七年来的刻板单调的生活。每天在家里吃过早点,就到高斯——韦伯楼梵文研究所去,在那里一直工作到中午。午饭照例在外面饭馆子里吃。吃完仍然回到研究所。我现在已经不再是学生,办完了退学手续,专任教员了。我不需要再到处跑着去上课,只是有时到汉学研究所去给德国学生上课。主要精力用在自己读书和写作上。我继续钻研佛教混合梵语,沿着我的博士论文所开辟的道路前进。除了肚子饿和间或有的空袭外,生活极有规律,极为平静。研究所对面就是大学图书馆,我需要的大量的有时甚至极为稀奇古怪的参考书,这里几乎都有,真是一个理想的学习和写作的环境。因此,我的写作成果是极为可观的。在博士后的五年内,我写了几篇相当长的论文,刊登在哥廷根科学院院刊上,自谓每一篇都有新的创见;直到今天,已经过了将近半个世纪,还不断有人引用。这是我毕生学术生活的黄金时期,从那以后再没有过了。

专就博士论文而论,这是学位考试至关重要的一项工作。教授看学生的能力,也主要是通过论文。德国大学对论文要求十分严格,题目一般都不大,但必须有新东西,才能通过。有的中国留学生在德国已经待了六七年,学位始终拿不到,关键就在于论文。章用就是一个例子,一个姓叶的留学生也碰到了相同的命运。我的论文,题目定下来以后,我积极写作,到了1940年,已经基本写好。瓦尔德施密特从军期间,西克也对我加以指导。瓦尔德施密特回家休假,我就把论文送给他看。我自己不会打字,帮我打字的是迈耶(Meyer)家的大女儿伊姆加德(Irmgard),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孩子。这一年的秋天,我天天晚上到她家去。因为梵文字母拉丁文转写,符号很多,穿靴戴帽,我必须坐在旁边,才不致出错。9月13日,论文打完。事前已经得到瓦尔德施密特的同意。10月9日,把论文交给文学院长戴希格雷贝尔(Deichgraber)教授。德国规矩,院长安排口试的日期,而院长则由最年轻的正教授来担任。戴希格雷贝尔是希腊文、拉丁文教授,是刚被提升为正教授的。按规矩本应该三个系同时口试。但是瓦尔德施密特正值休假回家,不能久等,英文教授勒德尔(Roeder)却有病住院,在1940年12月23日口试时,只有梵文和斯拉夫语言学,英文以后再补。我这一天的日记是这样写的:

日子虽然过得顺利,平静。但也不能说,一点波折都没有。德国法西斯政府承认了汪伪政府。这就影响到我们中国留学生的居留问题:护照到了期,到哪里去请求延长呢?这个护照算是哪一个国家的使馆签发的呢?这是一个事关重大又亟待解决的问题。我同张维等几个还留在哥廷根的中国留学生,严肃地商议了一下,决意到警察局去宣布自己为无国籍者。这在国际法上是可以允许的。所谓“无国籍者”就是对任何国家都没有任何义务,但同时也不受任何国家的保护。其中是有一点风险的,然而事已至此,只好走这一步了。从此我们就变成了像天空中的飞鸟一样的人,看上去非常自由自在,然而任何人都能伤害它。

一个副系是英国语言学,另一个副系是斯拉夫语言学,我也照常上课,这些课也都是顺利的。

事实上,并没有任何人伤害我们。在轰炸和饥饿的交相压迫下,我的日子过得还算是平静的。我每天又机械地走过那些我已经走了七年的街道,我熟悉每一座房子,熟悉每一棵树。即使闭上眼睛,我也绝不会走错了路。但是,一到礼拜天,就来了我难过的日子。我仍然习惯于一大清早就到席勒草坪去,脚步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转。席勒草坪风光如故,面貌未改,仍然是绿树四合,芳草含翠。但是,此时我却是形单影只,当年那几个每周必碰头的中国朋友,都已是天各一方,世事两茫茫了。

在我选定的三个系里,学习都算是顺利。主系梵文和巴利文,第一学期,瓦尔德施密特教授讲梵文语法,第二学期就念梵文原著《那罗传》,接着读迦梨陀娑的《云使》等。从第五学期起,就进入真正的Seminar(讨论班),读中国新疆吐鲁番出土的梵文佛经残卷,这是瓦尔德施密特教授的拿手好戏,他的老师H. 吕德斯(H. Lüders)和他自己都是这方面的权威。第六学期开始,他同我商量博士论文的题目,最后定为研究《大事》(<i>Mahāvastu</i>)偈陀部分的动词变化。我从此就在上课教课之余,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啃那厚厚的三大册《大事》。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不久,我的教授被征从军。已经退休的西克教授,以垂暮之年,出来代替他上课。西克教授真正是诲人不倦,第一次上课他就对我郑重宣布:他要把自己毕生最专长的学问,统统地毫无保留地全部传授给我,一个是《梨俱吠陀》,一个是印度古典语法《大疏》,一个是《十王子传》,最后是吐火罗文,他是读通了吐火罗文的世界大师。就这样,在瓦尔德施密特教授从军期间,我就一方面写论文,一方面跟西克教授上课。学习是顺利的。

我感到凄清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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