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喀甫娜做朋友
她走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失望的意思,我却大松一口气。
“好。”
真是痛恨一切的不自然……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和喀甫娜的交往到头来会如此生硬、困难呢?她是一个多么真诚善良的,又随和的姑娘呀。她曾那样感动过我,并且我的确是真的喜欢着她。但又为什么会如此勉强地对待她,甚至是“应付”着她呢……是不是我并不是很渴望她的友谊?……可这友谊分明是珍贵的,想一想都感到快乐幸福的……我到底怎么了?
那天心情极好,又特别感动,回送了两对花卡子,两瓶指甲油——一瓶粉红色的,一瓶雪青色的,另外还有一包花生,托那个牧人给捎回去。
“好……好……好……好……”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
一个礼拜之后,又有了第二次的礼物往来。她给的是一块风干羊肉,我们回送了一棵大白菜,一些鸡蛋(装在塞满搓碎的干牛粪渣的纸盒子里),另外还有一个镶着很多彩色小珠子的发卡。
她诚恳地一一历数,我真挚地逐个回答:
大概又过去了半个多月,才在我家的小店里第二次看到了喀甫娜。猛然的见面令我们两个都高兴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激动之余,互相问了一大通废话——礼性使然嘛。但是,等将能想到的全都问干净了,那股激动劲儿也过去了,两相沉默,突然间降临的尴尬像大石头“咚”地落在两人之间,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好……看到小姑娘还在柜台对面笔直站着,等着我再问她些什么,连忙跑到帐篷外抱了个小木墩进来让她坐下。等她坐着了以后,又不知该怎么办好了,而她还在等待。偏这时我妈又不在,要是她在的话,这会儿由她来东吹西扯一通,气氛一定又快乐又自在。
这位朋友骑马远去,我这才看清她的马甲的确是太大了,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但是……这父女俩也太老实了吧!不忍心,不忍心,不能欺负老实人啊。于是,我们又主动把价钱降到合适的位置,让他们又高兴又感激。
后来我们很快把这件事忘记了。生意不好,我们只好天天跑出去玩,爬山、采木耳、采蘑菇、钓鱼,日子永远不会太无聊。
据其他做生意的汉族朋友们说,这些哈萨克牧民其实也就在近些年才知道买东西原来还可以计价还价的,大概在国营的乡村供销社购物习惯了……也就是说,他们刚刚学会讨价还价,尺寸把握得简直让卖家吐血。因此我们无论卖什么,开价一般都提得很高,等被顾客们大刀阔斧地砍几轮下来,还是有得赚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风尘仆仆的牧人在我家帐篷前下马,捎来一块黄油,一包红绸子包裹的干奶酪,还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纸片儿,上面一笔一画地,紧紧地挤着三个汉字:喀甫娜。
然后妈妈……外婆……生意……我养的秃尾巴小耗子……
恰好这时有人弯腰走进帐篷买东西,连忙过去招呼了一阵。送走顾客后回头再独对喀甫娜时,硬是一个字也想不出来该对她说些什么了。愣了半天,最后拿起一盒鞋油向她请教这个东西的哈语名称该怎么说。
“身体好。”
她教得很认真,教完了,又安静了,耐心地等待着我对话题的安排。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又扯下脚边的一根草,问她“叶子”该怎么说。
“身体好?”
第一次见喀甫娜,是她爸爸领她来我们店里做衣服。选了块布,量过尺寸后,我们开了价,他们就立刻掏钱,让人很不好意思。怎么说呢——
我立刻想起了那个草地上的美好下午。
但我不能那样做,喀甫娜可是个老实人,是腼腆害羞的姑娘。她每次到沙依横布拉克都会来找我,因为我是她的朋友;每次找我时,都会配合我寻尽五花八门的问话互相打发,因为我是她的朋友。我们俩做朋友,也许她比我还要辛苦。
我们现在很快乐,可喀甫娜在深山里,左右无邻,终日和牛羊为伴,一定非常孤独吧?
很多时候(尤其正忙的时候),说着说着就有些冒鬼火,强忍着才没打断这种虽说礼性使然,但听起来实在很无聊的客气话,真想大喝一声:“好不好你自己看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