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
我问:“哪里着火了?”
不过后来有一次去县城,我还碰到过那个妹妹一次呢。她还是老样子,漂漂亮亮地在街上走。我上前和她打招呼,本想问她姐姐的事,但终于没有开口。我看到这个妹妹的指甲上精心地涂着樱桃红的颜色,看到她眼睛发光。她压抑着兴奋提醒我去注意她头上戴的小方巾。我注意到后当然会表示赞美啦,于是她就满意地和我告别了。
我也想跟上去。可我妈太讨厌了,她居然对司机说:“别理她,她是去凑热闹的。”
桥头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在河边走,想的却总是那些尚未发生的事情。想着远方的火灾,想到森林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森林原本是多么庞大饥渴的火种呀!它不燃烧时,是它在充满希望地沉默……又想到我从未去过的一个村子里的一场舞会,此时有人正更为孤独地走在赶往那里的路上……想着我的小刀和袋子被河水冲到了远方,去向了北冰洋……想着想着,就碰到那个姐姐了,她从前面树林深处迎面走来。我又想,发生在桥头的事情都是我无法知道的事情。而我只知道那些未曾发生过的。最后想,其实秋天不是秋天,秋天是夏天努力地想要停止下来的那段时光吧?
山里有片林子烧起来了。有人开来了一辆141卡车,一些自愿去灭火的人三三两两爬了上去。然后趴在车斗的包垫上朝下面的人招手。
又说:“好像河西那边马合力帕家的娃娃这两天割礼吧。”
不过现在是秋天。牛羊散在河边,细心地啃食草地。河岸边收割过的麦茬地泛着整齐的金黄,地势起伏动荡。有一块地正在被焚烧,青烟缭绕,烟气荡过来,闻起来是干燥的香气。我穿过烟雾走进麦茬地,啄木鸟“夺、夺、夺”的敲击声在高处回荡。抬起头来,麦田四周白桦林的林梢,用雪白和金黄的颜色深入着蓝天。
然后又说:“拖依嘛,不知道有嘛没有……”
在金光灿烂的麦茬地里,一棵高大庄严的西伯利亚云杉笔直地站在秋天的正中央。只有它还葱茏碧绿地停留在夏季之中。大地金黄,远山的山巅已堆起了银白的积雪。
他说:“听说是一帮子甘肃来的回回,在林子里挖虫草,惹起的火。”
我一个人在河边走。远远地想着一些事情,那些事情远未曾到来。而我却如回忆一般地想着,没完没了。
我又问:“今天晚上有没有拖依(舞会、晚宴)呀?”
我知道在一年前,桥头有两个开理发店的姐妹,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七岁。因为她们是从县城里来的姑娘,所以在这一带的女孩子中是最漂亮最时髦的。闲暇时分,她俩也曾走过这片无人的小树林。有一天,她们在这河边散步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年轻人隔着林子在远处喊她们,姐姐就走过去了。然后她和他一直往桥的方向走,很快过了桥去向对岸。妹妹在河这边等了一会儿,又冲对岸的森林里喊了很久。但是姐姐再也没有回来。河水澎湃激荡,对面的森林深暗寂静。她一个人回到家,又等了几天,就收拾了东西,把理发店关了,回到了县城。这件事情在桥头流传了很长时间,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但相同的那部分只有:有一天一个女孩子在河边被一个人叫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在旁边回答:“温泉上面。”
她再也没有回来,从此那些无法让我们知道的,发生在她身上的经历,就成为河边这片林子中的一场秘密了。但是我天天在林子里走,却什么也没能碰上。我的一切远未曾发生。我不停地想着,无数次想到了许多最后时刻的情景,又无数次在想象中从头开始……渐渐地,在河边越走越远。只好转身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