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起台
那餐中饭很丰盛,有红辣椒炒肉片、红烧油豆腐、清蒸河鱼,还有瓶烧酒。秋园和这四个男人边吃边聊,他们告诉秋园,小学只有一个班,但包括四个年级,先生只有一个,还是比较辛苦的。
秋园说:“这就太见外了,以后我们要经常打交道的。初次见面,一起吃餐饭是应该的。”
一日,均良告诉仁受,他打听到一处闲置的好屋,屋主的儿子在外做官,听说杨先生想买屋,愿意折点本出售。均良说,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四人对望了一眼,道:“好好,恭敬不如从命,就在梁先生这里吃饭。事情办好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仁受住在均良家,两家人都要靠他那点积蓄供养。均良又好赌,钱花出去没个数。过了段日子,仁受感到急需买屋自住。均良听说仁受要搬出去,开始很是不悦。仁受虽是个薄脸皮,但眼见这么坐吃山空,也焦急不已,所以去意坚决。
其中一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纸,纸上用毛笔工工整整写着:“兹聘请梁秋园先生为花屋小学先生,每学年稻谷二十担。”
秋园先是愣了一下,生怕自己听错了,然后连忙坐到他们旁边,客气地说:
不过,作为乡间德高望重的绅士,仁受经人举荐,当上了山起台乡的乡长。山起台是个大行政乡,附近的花屋里、黄泥冲、赐福山等村子都隶属于这个乡。仁受全家搬到了乡公所附近的一个场屋居住,房子是别人家的。
“承蒙各位先生厚爱,只是我不晓得自己能不能胜任,就怕误人子弟啊。”
仁受几次打算启程,均因瞎眼老父年迈多病而作罢。有一次,第二天就要出发,结果老父亲头天晚上却病倒了,行程便又耽搁下来。这样延宕了两年,仁受最终被除名,再也领不到政府的薪水了。
其中一位着青色马褂、玄色长袍的先生说:“梁先生就不要推辞了,我们知道您在大地方读过师范,学问是不用说的。这次我们是专程来请,还望梁先生肯帮忙。”
二
这四人负责管理花圃祠村的小学,学校里人员聘请、收入支出都归他们管。学校有自己的田,也由这四位经营。
十六岁便离开乡下的仁受对农事不太了解,当真以为是鼠患。后来有人告诉他,那些谷子是均良一个晚上输掉的。均良好赌,且赌技不佳,每赌必输。自仁受来了后,均良更是大大咧咧,对输赢毫不在意,满以为堂哥是个大富翁。于是,他越赌越厉害,竟把三十担谷输了个精光。这如何交代呢?他便连夜担了许多空谷壳放在楼上,谎称老鼠吃空了谷子。
秋园飞快地跑进睡房,从皮夹子里取出一块银元,又飞快地出了门。
均良一家所有开销都由仁受包了。一日,均良说家里的米快吃完了。仁受一口气买来三十担谷放在楼上,黄灿灿的谷子堆成一座小山。可不到十天,均良就满脸难色地告诉仁受,老鼠闹得太凶,谷子被老鼠吃光了。仁受上楼查看,那三十担谷果然都消失了,只剩下堆成小山的谷壳。
仁受的积蓄至此被榨得干干净净。好在他还有一份由国民政府支付的薪水——每月凭一个绿色小本去银行领九十块银元。重庆也时有信来,催他回去复职。
秋园心中激动不已,面上依旧平静:“既然这样,我答应你们四位就是。四位跑了十几里路来请我,总不能饿着肚子回去,就在这里吃餐便饭吧。”
万万没想到,三十块银元换来的竟是一张假地契。大屋主人压根没有卖屋之意,其间上蹿下跳的是主人一个不成器的儿子。那儿子是均良的赌友,因为欠了一屁股赌债,就与均良合伙设了个局。仁受一直把均良当自家兄弟,从未起过疑。仁受几次去看屋,两个赌徒都提前设计好时间,设法避开屋主,统统由那儿子接待。拿了这笔钱,那儿子就远走他乡。均良摆出一副无辜状,表示他毫不知情。
一位年纪大一点的说:“还是不麻烦梁先生了,我们随便到哪里吃点东西就是了。”
仁受犯了难。对方出价三十块银元,这几乎是他眼下所有的积蓄。他跟秋园商量。秋园不大懂这些,但明白均良家是住不下去了,而且她也盼望有个自己的家可以操持。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更合适的房子,仁受便倾囊买下了这座大屋。为了感谢均良从中牵线,还给了他一些好处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