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山起台
秋园眼中一片茫然,她也没见过水牛。一行人往仁受的堂弟均良家中而去。听说仁受带着家眷回来,均良家堂屋里早就围满了人。乡党们要看看这个大官带回来多少金银财宝,还要看看他的娇妻。
酒足饭饱之后,四个人欢欢喜喜地告辞了。
“妈妈,这里的马怎么这么脏?”
秋园站在门口目送,等客人走远便返身进了屋。她一把揽过之骅和夕莹,激动地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如今不愁生活没有着落了。我要尽快搬过去,就是怕夜长梦多,总觉得这好事来得太突然了。”
深秋的乡村很是萧瑟。草色枯黄,沿途都是起伏的丘陵,水田里残留着积水与稻草茬。子恒指着一头身上沾着黄泥巴的水牛问:
好心的朋友私下提醒仁受买田买屋。有了田就可以收租,衣食无愁。买了屋就有自己的房子住,叫花子都有个顿棍处,和堂弟住在一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仁受把这些话都当成耳边风,还说自己不想当财主。
秋园喝了几口烧酒,脸上红扑扑的。她说:“我会尽力当好这个先生的,以后遇到了困难,还望各位多帮助。”
秋园言语不通,融不进这番热闹。悠扬的湘阴方言在她耳里只是一片叽里呱啦的声音。她也无法适应硬邦邦的米饭粒和辛辣无比的菜肴。别人吃得热火朝天,她却几乎不敢举箸,只能用白开水泡点饭吃。过了好几天,仁受才意识到冷落了秋园,赶紧请堂弟上街买回十斤面条、十斤面粉。
他们说:“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们,这一点请梁先生放心好了。快开学了,还请梁先生早些准备。三天后,我们派人来接您。”
仁受和秋园暂居在均良家中。渐渐有更多人知道仁受回来了,周边的文人墨客乃至十几里外的熟人都赶了过来。熟人带熟人,一下子把均良家弄得门庭若市,有时一天要开三四桌席。仁受整日和人吟诗作对、论古谈今,好不热闹。
动身去花屋小学的那天,秋园穿着件深蓝底洒白蝴蝶的布旗袍,脚穿带襻的圆口平底黑布鞋,梳了个清清爽爽的发髻。乡下的太阳没有晒黑她,皮色还是那么白净。
仁受那么忠厚的人,竟然也会撒谎。求亲时说什么有田有屋的小康人家,其实他在湘阴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
秋园揽着之骅和夕莹坐在轿子里,前面是两部独轮车推着行李。独轮车一路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子恒一蹦一跳地跟在一旁欢快地走着。
一
秋园说:“我的行李很简单,只有两三口皮箱,加上被子铺盖,随时都可以走。开学前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做。到一个陌生地方,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既然答应了你们,我还是早点过去为好。”
秋园也被众人盯得心里发慌,慌乱中想起来:这么多小孩,应该拿点糖果分给他们吃。糖果原本准备好了放在箱子里,但她记不得是哪只箱子,只得在众目睽睽下开箱翻找。看客瞪得如铜铃般的双眼只看到两箱书籍、两箱衣服,并未发现什么金银财宝,皆感空欢喜一场。
四人中的一位说:“梁先生讲得对,迟早都要搬过去,那我们就后天来接,给您一天时间准备。您看轿子是来一顶还是两顶?再来两部土车子推行李。”
秋园还是穿着那件深蓝夹袍,烫发,踩圆口黑皮鞋,戴着耳环和金戒指。看客啧啧称赞:“大地方来的太太就是不一样啊!”子恒紧靠秋园站着,对眼前的热闹场面有些害怕:这么多人大声大气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秋园说:“轿子来一顶就够了。我儿子下半年就是中学生了,十几里路他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