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赐福山
走过禾坪就是田垄,田垄夹在群山之间,中间有弯弯曲曲的小路。山虽不高,却也连绵起伏。山上的杂柴几乎砍得一根不剩。那些为数不多不准砍的树,充其量也就一人多高,树上的枝杈被劈得很毒,棵棵都是伤痕累累、可怜兮兮。
连续几个晚上,秋园都被叫去批斗,但她死也不承认鸡是偷的。于是,她就从屋子这头被推到那头,循环往复。那些天,秋园正好来月经,血顺着裤管滴滴答答往下淌。
老和尚俗名叫甘瑞玉,法号叫静明。他年轻时是个好篾匠,做上门手艺。那时他就信佛,到别人家做手艺,随身带个瓦罐子煮饭,只吃自己的光饭,不吃别人的菜,怕沾了荤腥。慢慢地,他佛缘越结越深,便跑到大庙里受了戒,半路出家做了和尚。
说着,他对秋园当胸一推,秋园就从堂屋这头跌撞到了那头。到了那头,有人使力一推,她又回到这头。整个晚上,秋园像个皮球样被人推来搡去,没有停下来片刻。
庙里只剩一个老和尚。在黄泥冲住时,一家人就认得老和尚,只是冇得太多来往,如今成了近邻。
“一个旧官吏太太,解放咯久了,还冇改造好,偷了鸡还耍赖。不承认就天天抓你来斗,还怕你不承认!”这晚的批斗就以满宝生这番话作为结束。
二
“人活在世上有么里味?饿也饿得死,胀也胀得死,淹也淹得死,烧也烧得死,病也病得死,跌也跌得死。人有么里味?只怪世上人脑壳不清醒,要争名夺利、争长论短,想不到要修来生,脱离这个五浊恶世。造孽啊造孽!”
“你偷了妹莲的鸡婆,是何里偷的?老实交代!”
熟起来后,老和尚除了念经拜佛,就是来家串门,目的只有一个:开导秋园他们信佛、修来生。
秋园说:“我冇偷鸡。我去街上买药,路上碰到一个老倌子提只黑鸡婆,我就买了。”随即把买鸡的经过讲了一遍,还讲了老倌子的样子,并要求去找老倌子对质。
有时也能看到他提个篮子去买豆腐,回来时总是气鼓鼓的。原来菜篮里被人塞进了活蹦乱跳的黄鳝、泥鳅,也有死的。活的要赶紧放生,死的要挖洞埋掉,搞得他手忙脚乱。这都是细伢子们的恶作剧。
秋园疲惫不堪地回到家里,头发都汗湿了,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最后那间只有一米来宽,小得可怜,便做了茅房。
仁受见了,连忙问:“出了什么事?”
二菊的房子原是寺庙西边的三间杂屋,泥砖墙裂着宽缝,一副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模样。三间房并排,其中一间大一点的做困房,用泥砖砌四个墩,搁上木板,就算两张床;中间那间做灶房,用泥砖砌个灶,再砌个四方墩,上面放几块旧木板,算是张吃饭桌子,然后摆上几把用禾绳缠了又缠、绑了又绑的破椅子。
秋园说:“我买的那只鸡,硬说我是偷的。”
“你少花言巧语,谁不晓得你,一贯不老实!”满宝生呵斥道。
老和尚黄皮寡瘦,灰白的光脑壳上,九个白点十分显眼。他生活清苦,炒菜时,一只手抓着油瓶,颤颤巍巍地滴上一滴,生怕失手倒多了。加上老眼昏花,脑壳简直栽到了锅里,整个脸都贴了上去,看着就像是用鼻子嗅闻。
秋园气得浑身发抖。
一家人同老和尚处得很融洽,之骅经常带着弟弟去庙里玩,不像在黄泥冲,连门都不敢出。庙里摆着观音、如来、十八罗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菩萨。
张跛子阴阳怪气地说:“你好阔啊!人家冇饭吃,你还有钱买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