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赐福山
到二十岁,满宝生长成了个高高瘦瘦的后生,一张尖脸,背有些驼。为了讨女人喜欢,讲起话来有意女声女气,看起女人来色迷迷的。人见人嫌。
满宝生要求突击队员走在群众前面,起模范带头作用。他说:“你们可以先挖禾草,去年禾草留得长,就是为了沤肥用。”
满娭毑的细崽满宝生好容易熬到了小学毕业,回到村里,田不想种,事不想做,书也读不进。父母拿他冇法子,只能任他游手好闲在村里浪。
打完早禾不久,队部接到通知,有检查团来村里检查积肥运动。
为了显示干劲足、不怕冷,满宝生派两个人站在路上,一发现检查团的影子,就赶紧叫大家脱掉褂子、打上赤膊。女的穿件洗得稀薄的汗衫,担着泥巴一路快跑,两个奶子吊在胸前,就像藏着两只蹦跳的兔子。
公社从这两回看上了满宝生,觉得他有文化,觉悟高,工作积极,是块好料。于是着意培养他当了积极分子,入了党。二十几岁的后生就当上了生产队长,从此成了村里的风云人物,一天到晚在村里吆喝,队上的事情都要他说了算,就连家里闹矛盾也要请他到场解决。
为了抵卸严寒,大家不要命地干。坚持了两个多小时后,检查团的同志终于走了。
一天早晨,队长安排全队用粪水给油菜淋肥。那日有大霜。有个社员说:“队长,今天霜太大,早晨泼不得油菜,下午融了霜才能泼。”队长觉得有道理,就决定改为下午泼。满宝生立马跑到乡里,添油加醋地反映情况:“社员拖后腿,做事不积极,不愿出早工。队长不但不批评,还依着他们,早晨油菜就冇泼得成。”
火把燃着红红的火,连成一串,好比几条火龙,向各个山里游去。山里漆黑而神秘,夜来风无头无序地吹,把人们的瞌睡搅得稀薄透明。
红旗在寒风中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满宝生手拿喇叭筒,在工地上巡视,喇叭里不断传出表扬这个、批评那个的声音。好多人的肩头磨破了皮、渗出了血,扁担一上肩,人就一哆嗦。挖土的人站在冰碴子里冻得直打战。
到了队部,满宝生要大家把火把点燃,说:“你们不要在一个山凹里磨洋工,沙坡里、丝茅冲、蛇嘴岭……凡是本队的山都可以去,分开行动。
饭送到工地来吃,是每人每顿不到三两米的革新饭<a id="z18" href="#bz18">[18]</a>。几天下来,大家饿得前胸贴后背,怎么鼓足干劲都无济于事。
祖孙俩一前一后朝队部走去。
十二
队长带着几个后生满处找铁。满宝生跟着东家进西家出,比谁都积极。见到第一口好端的锅时,队长还在举棋不定,宝生一锄头下去,一口铮亮铁锅立刻四分五裂,成了几块废铁。宝生说:“冇得锅子好,免得大家找借口,回家搞饭磨洋工。我们要全心全意往共产主义跑。”
“大人望栽田,细人望过年。”之骅只能算个半大人,还是想过年。到时,秋园会想方设法煮餐白米饭吃,要是能吃上肉就更好,还能耍几天。只是之骅已经不好意思在三十晚上和细伢子们唱着“三十夜里火,元霄夜里灯”的歌谣,挨家挨户去送恭喜,讨回豆子、薯片、花生、糖粒子之类的吃食了。
满宝生走运是从村里办食堂那会儿开始的。为了支援大炼钢铁,村里办起了食堂,各家的柴米油盐都归了公。
过了年,之骅加入了共青团。队上成立了突击队,之骅又参加了突击队。
之骅和兵桃是老搭档:兵桃担泥巴,之骅上泥巴。黄泥巴粘在锄头上,要费好大力气才能弄下来。畚箕是满地乱丢的,为了让兵桃轻松些,之骅每次都有意拣烂畚箕上泥巴。兵桃一边跑,泥巴一边从烂洞里往下漏,还没跑到工地,泥巴差不多就漏光了。
四老倌轻手轻脚起来,先扎好两个火把,才把兵桃喊醒。兵桃瞌睡蒙眬地擦着眼睛,对四老倌说:“爹爹,我好累,肚子又饿,一双脚硬是冇一点力气。要是你等下冇看到我,莫着急,我是找地方睡觉去了。”四老倌说:“千万小心,捉到了是要挨斗的。”
不久,上面来人检查修水库的进度。
高音喇叭连夜响起来:“社员同志请注意,社员同志请注意……”要求社员带好锄头、柴刀,到各个山里去铲草皮、烧火土灰<a id="z17" href="#bz17">[17]</a>。各人带个火把,先到队部集合。
天上飘着毛毛雪,大家站在齐小腿肚的泥巴里。寒风呼呼吹过,挖土的、担土的、打夯的全被吹得不成人形,头发乱七八糟,脸冻成了灰白色,嘴巴哆嗦得连句话都讲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