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赐福山
张跛子一把拿过狗钢刺,高高举起,一鞭一鞭、稳稳当当落在范麻子背上,就像平时犁田打牛那样。每打一下,范麻子就咬一次牙,慢慢地,他背上沁出一层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
五
张跛子又一跛一跛跳到门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张湿漉漉的黄草纸。他叫人将范麻子的褂子掀起来,满背的红点点正朝外渗着血。张跛子把黄草纸往背上一贴,范麻子哎哟大叫一声,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原来黄草纸是用盐水浸过的。
队上的人都到齐了,坐了一屋子。范麻子站在前面,张跛子又是一脚,范麻子就对着群众老老实实跪下了,额上的汗一个劲地流,把一脸麻子都填满了。
第二天一早,兵桃就来了。之骅背上打了两个补丁的布袋,里面放了一只碗、一双筷子。四老倌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根棍子,说讨饭棍讨饭棍,不拿根棍子就不像讨饭的样子,还可以赶狗防身。
满宝生说:“范麻子,你晓得你犯了法吗?”
“爸爸,不行不行!要是你在路上摔倒了怎么办?发病了怎么办?还是我去。我去邀兵桃,有个伴胆子大些。”
范麻子说:“晓得晓得,我砍了四棵鸡婆树,破坏森林,犯了法。我思想不好,发懒筋。我对不起政府,对不起社员,我以后保证好好做人。”
张跛子的田里功夫也做得细致。他犁一天田,身上从不沾一点泥水;他整好的菜土就像一本书,有棱有角。大家对此叹为观止,不知他怎么会有这样的绝招。
一路上,之骅和兵桃没有目的,哪里有屋就往哪里走。可往往还没走到坪里,就有三四条凶猛的狗跑出来吠个不停,手里的打狗棍根本没用。狗一叫,就有细伢子出来看,一看是讨饭的,就支使狗来咬,狗吠叫得更加凶猛,还作势欲扑。之骅和兵桃只能且战且退,别说讨东西,胆子都吓破了。
张跛子就是有些下流。夏天他穿一条其大无比的抄头短裤,歇气时,一只脚搁得老高,裤裆里那物件一览无余。堂客们见他就走。乡里的细伢子们喜欢三五成群在一起耍。张跛子碰到了,就把细伢子的裤子飞快地朝下一脱,一只手装模作样地在口袋里摸刀,一边说:“把你的鸡鸡割掉。”他不厌其烦地开这类玩笑,细伢子们嫌死了他,远远望见他就躲。
“爸爸,不要紧,有人好大年纪都讨饭,我一个细妹子要什么紧!只要有讨就好,或许能讨蛮多东西回来,能吃餐把子饱饭。”
一天,大家正在队部等满宝生派工。几个四五岁的细伢子在坪里玩,张跛子又故伎重演。这时,从一堆柴后面钻出几个上十岁的细伢子,趁张跛子不注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放倒在地,扯下他的短裤做绣球抛,一边说:“你喜欢看别人打光胯,看人家鸡鸡,今天让我们看看你的。呸!你那个东西真丑,像个烂棕树蔸。”几句话引得在场的人笑痛了肚皮。
“你一个细妹子出去让人好不放心,万一出个什么差错,真是不得了。还是我去,如今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我有些熟人,多少会打发点。”
满宝生说:“看样子,你们这些冇改造好的人,不吃点皮肉之苦是不会记事的。”
这天,正喝着稀溜溜的菜粥,之骅对仁受说:“我要出去讨饭,这样饿下去生不如死。出去多少能讨点回来。”
说话间,一个民兵从门旮旯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狗钢刺<a id="z20" href="#bz20">[20]</a>。稍有迟疑之际,张跛子一跛一跛蹿到前面说:“你们这些后生家,阶级立场到哪里去了,还心慈手软,等我来。”
秋园走的这二十多天,家里终于一粒米都没了,一家人眼看就要饿肚子。
“叫花子也要干净点。早点回来呀,莫让家里人担心。”听仁受声音不对,之骅抬头一看,爸爸眼里满含着泪,一副无奈的表情。
张跛子趴在地上,双手捂着胯,狼狈不堪。一直拖到大家出工,细伢子们才把裤子还给他。
“爸爸,今天不是出去玩,也不是出门做客,是去讨饭,要那么干净做什么?”
虽说有点讨人嫌,张跛子也算个老实巴交的人,站得不长,跌得不响,还有点蠢。那次消灭瞌睡的会议,张跛子正好回了垸子里,没赶上参加,觉得好可惜。歇气时,他免不了就要跟大家讲:“七夜不睡觉要么里紧,我可以十天十夜不困觉。我看这瞌睡就是该消灭,人不困觉,不就可以多做一半事吗?真不知是哪个朝、哪个代、哪个懒人开的头。这瞌睡消灭得好。”
之骅走到坪里的时候,仁受手里拿把刷子,从房里追了出来。他操起刷子,把之骅从上到下刷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