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进门就见炕上的小饭桌上摆满了酒菜,牛鲜花搂着两个孩子坐在那儿等他。“鲜花,不年不节的,这是干什么?”帅子预感到事情不对劲儿,惴惴不安地问道。
“脱鞋上炕吧,咱一家人好好吃顿团圆饭。”帅子听话地上了炕。牛鲜花从炕席下面拿出了一张纸放到桌子上,端起酒杯,看了帅子一眼:“不用瞅,是你想要的东西《离婚申请书》。大队盖章了,喝了这杯酒我就给你。这杯酒是我们娘儿仨敬你的,你得喝。你放心地考大学吧,从此你就无牵无挂了,我知道这辈子怕是看不见你了。”
帅子一声没吭,端起酒杯和牛鲜花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牛鲜花从炕席底下又掏出一张纸说:“这是你的思想品德鉴定,报考和上大学都得用。不用拿眼斜,都是好话。不得谢谢我吗?得吧?你得敬我。”帅子依言敬了牛鲜花一杯,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牛鲜花有些醉了,她从兜里掏出公章,在帅子面前晃了晃说:“戳子就在我手上,权力也在我手上,还不巴结我?等什么?敬酒啊,你还得喝,你不喝我就不盖这个章。”帅子又敬了牛鲜花一杯,两人还是一饮而尽。
牛鲜花把公章凑到嘴边哈了哈气:“该我行使权力了。”她刚要盖又停住了,“帅子,我喝多了,你别笑话,你要走了,不知多少年还能相见,我好久没看你跳《北风那个吹》了,为我和孩子跳一个吧。”帅子坐着没动。牛鲜花提高了嗓门,大声说:“跳还是不跳?不跳别想走!”说着又拿起公章在嘴边哈着气,欲盖章又把手收了回来。帅子把刚满上的一杯酒一口干了,醉意十足地说:“我,我他妈的混蛋,我跳,只要你们娘仨儿高兴,我跳!”
两人审了快一天早审饿了,说走锁上门就走了,只剩下帅子一个人呆坐在屋里。
牛鲜花闪在一旁,等两人走远后,赶紧写了一个纸条叠成小飞机从门缝里投了进去,然后匆匆离去。帅子发现后一愣,他捡起小飞机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五个字:千万别承认。是牛鲜花写的,他认识她的字,帅子的眼泪夺眶而出……
半夜在外面浪荡了一天的潘哑巴回到了场院,刚推开房门就愣住了,只见牛鲜花坐在屋里等他。牛鲜花见他回来了,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大声质问他:“五爷,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毁了帅子的!”
潘哑巴比画着表明自己的意思:这是真的,我以前没说。可现在不说,帅子就要飞了,你就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只有这样才能把帅子留在你身边。
牛鲜花使劲儿摇着潘哑巴的手臂,声泪俱下地说:“五爷,你好糊涂啊,我求求你了,你不看我的面子,还不看两个孩子的面子吗?你愿意让月月和亮亮有个永远也抬不起头来的爸爸吗?”
牛鲜花淡淡一笑,把眼眶里快要流出的泪水收了回去,轻声说:“跳吧,给我和孩子留个念想。小半年了,你知道吗,自从你走后咱这个屋子就没有一点儿笑声,没有一点儿活气,没有一点儿男人气儿。”帅子站起来,对孩子说:“月月,亮亮,你爸就这点能事,我跳给你们看。”说着手舞足蹈起来。牛鲜花笑着对孩子道:“看,看啊,你们爸跳起来了!”说着唱起了《北风那个吹》。帅子跳着跳着火了,生气地说:“鲜花,你想干什么?就是要看我出丑?”牛鲜花又拿起公章,放在嘴边哈着气,乜斜着眼看着帅子,不满地大声质问道:“怎么?这小半年只许你没踪没影,临走前让我们娘儿仨过过瘾还不行吗?让我们乐一乐不行吗?跳!”帅子自觉理亏,服软地说:“好,我跳,我跳。”又接着跳了起来。牛鲜花醉意十足地大声唱着《北风那个吹》,两手使劲儿地打着拍子。两个孩子被他俩逗得咯咯地笑着。牛鲜花百感交集,泪水止不住汩汩而流……
高考那天转眼到了。一大早,帅子就起来整理考试用的书籍和笔,牛鲜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等他整理完了,牛鲜花拿出《离婚申请书》交给了帅子说:“《离婚申请书》大队盖章了,咱俩还得一块儿到公社盖章,什么时候去?”帅子把《离婚申请书》塞给了牛鲜花:“不忙,等考完了再说吧。”
考场开考的铃声响了,考生们都在急着答卷。唯有帅子呆呆地看着卷子,看够了又转头望向了窗外。监考老师替他着急,不止一次地走到他面前,小声提醒他:“同学,快答题吧,时间不多了。”帅子仍然没有动笔答题。
潘哑巴比画说,他是好意,他是心疼牛鲜花,心疼孩子,不能让帅子抛弃她们娘儿仨。牛鲜花摇着头哭着说:“五爷,可那样帅子就会身败名裂,你就是害了我们四个呀!五爷,帅子是当了回假英雄,可也当了一回真的呀。为了救生产队的猪崽,他差点儿送了命,你不都看见了吗?再说,谁年轻的时候不犯个错,他犯这个错不就是想回家吗?你不也是有儿子的人吗?五爷!”
说着牛鲜花给潘哑巴跪下了,哀求道:“你别犯糊涂,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这样你就把帅子毁了。他上不了大学,他这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你让他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这样把我们俩捆绑在一起,我心里好受吗?这日子能过好吗?”潘哑巴流泪了,他从兜里掏出那个扣子,放到了牛鲜花的手上。
第二天,郝支书和石虎子继续狠审帅子。郝支书指着帅子的鼻子,气愤地骂道:“你小子不但卑鄙,还忘恩负义!你他妈的一去不回头,不管她娘儿仨,要是上了大学连影都抓不住你了。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道,一条是打消离婚的念头,念大学的事不考虑了,好好过日子;再一条是马上押你到公社,就你犯的事,少说也该关个三年五载的,你自己掂量吧!”他骂着骂着忍不住落泪了。
潘哑巴畏畏缩缩地走了进来。郝支书一看来劲儿了,叫道:“五爷,你来得正好,叫这个没肝没肺的说说,他还有没有脸面对月亮湾的乡亲父老!”潘哑巴竟然做出了令人诧异的举动,他比画着说,他说的不是真事,是喝醉了酒胡说八道。郝支书愣了,等他缓过神来马上明白了这是怎么一码事儿,狠狠地拍着大腿大骂道:“牛鲜花啊牛鲜花,天底下没有你这么傻的傻瓜蛋!”他气得摔门而去。
石虎子看了看潘哑巴,又看了看帅子,也无奈地走了。帅子像是做梦一样呆呆地望着潘哑巴,潘哑巴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屋子里只剩下帅子一个人,他坐在那里坐了良久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