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牛鲜花只得又把酒拎回家。守在门口等她回来的蒋玲一见面就急着问,报上户口没?牛鲜花摇摇头说,既没有证人,也不符合领养条件,人家不给报户口。实在没有办法了,还是送人吧。蒋玲一听急了,哭着说,这可怎么办啊,苦命的孩子。牛鲜花火了,大声说,哭啥,谁能养他就养着,反正她不养,她一见这孩子就恶心。她说着把婴儿往蒋玲床上一放,回了自己的卧室,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发木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不觉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傍晚,两个孩子放学回来,惊虚虚地看着她,牛鲜花才缓过神来。她正准备去做饭,蒋玲蹒跚着走了进来。自从婴儿进门,她就一改多年来对牛鲜花的鄙视和颐气指使,变得低三下四起来:“鲜花,你歇着吧,我去做饭。”牛鲜花心里发堵,对蒋玲不理不睬。
牛鲜花送完孩子回到家里,进门就听见婴儿的哭闹声。蒋玲正在哄他,哭叽叽地自言自语:“小祖宗,奶奶的类风湿犯了,顾不了你了,造孽呀!”牛鲜花没理睬他们,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呆呆地坐着出神。蒋玲在那屋里哭着叫牛鲜花:“鲜花,是你回来了吧?我的类风湿犯了,不行了。你帮我看一会儿孩子吧。”牛鲜花没有动地方,隔着门大声地喊着:“我不看,我见了这孩子就烦。你儿子和那个不要脸的生的孩子,屎盆子别扣在我头上!”婴儿哭得越来越厉害了,嗓子都哑了。牛鲜花心一软,最后实在坐不住了,还是过去了。就见蒋玲趴在床上,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哀求说:“鲜花,妈实在是不行了,要了命了。”牛鲜花没好气地问:“你才看了一会儿就这样,以后怎么办?”蒋玲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赶紧送人吧。”
牛鲜花照顾过孩子,听婴儿没好声地哭,知道事情不对劲儿,她一摸婴儿的头,烫得要命,着急地说:“这孩子烧得怎么这么厉害?得赶紧上医院!”说着抱着婴儿朝医院跑去。
护士在给婴儿量体温的时候,牛鲜花婉转地说:“护士,打听一下,有没有人到你们医院要小男孩?”护士想了想说:“我们医院许大夫结婚好几年了没有孩子,男的有问题。说想收养个小男孩,你问问她呀。”牛鲜花一听眼睛放了光,赶忙问道:“是啊?她在班上吗?”“噢,她今天夜班,我把地址给你,你去她家说说看吧。”护士说。
婴儿输完液,体温降了下来,牛鲜花抱着他,按护士说的地址去了许大夫的家。许大夫正好在家,牛鲜花说明来意。许大夫很谨慎,她要清楚这个婴儿的来历。“说起来您也不会相信。”牛鲜花讲得煞有介事,“我家先生有一天在公园遛弯儿,有一个农村模样的妇女急着要上公共厕所,央求我家先生先给抱一抱。我家先生也没多寻思就答应了,谁知道那女人进了公厕就再没出来,后来找人一打听,那女的早就跳窗跑了。就这样,孩子落到我们家了。我本来想养活着,可家里有对双棒,我们的经济情况又不允许,就打算送人。”许大夫听了半信半疑,她又打开包孩子的毯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婴儿,最后摇了摇头。牛鲜花一见着了急,急忙说:“这孩子可聪明了,长得也漂亮,他爹、她妈都漂亮。”她这一说,越发令许大夫怀疑,盯着牛鲜花问道:“您怎么知道?”牛鲜花自知失言,尴尬地掩饰说:“我是猜想的……”许大夫一句话把这事儿画上了句号:“我是想收养个孩子,可您这个孩子我坚决不要。”牛鲜花问:“怎么了?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吗?”许大夫看出什么了,却不想明说:“我没说有什么问题,就是不想要。”“那好吧。您家的条件多好啊,看来这孩子没福气。”牛鲜花只得抱着婴儿走了。
牛鲜花木然地抱着婴儿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她走累了,在道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傻呆呆地看着不断从她面前走过的人流。她突然有了主意,轻轻地放下抱在怀里的婴儿,走到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找了一张报纸假装看着,眼睛却瞄着对面长椅上的婴儿。
刘青的大喊大叫招来了乘警,他们质问这是怎么回事儿。刘青说,她根本就不认识帅子,可他非要跟她处朋友,还要拉她走。刘青一个劲儿地抹黑帅子。乘警上下打量了打量帅子,没看出他有流氓相,还算客气地问他,是这么回事吗?帅子说,她胡说八道,胡搅蛮缠。乘警皱着眉头说,这样吧,你俩跟我们走一趟。眼看事情要闹大,帅子赶紧服软说,对不起,可能他是认错人了。乘警误以为他俩是夫妻治气打仗,也就见好就收,斥责说,那就是说没事了?没事儿就别瞎闹了,都休息去!
火车到了广州,刘青下了火车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帅子紧跟在她身后。刘青在人流中挤来挤去,她回头看了好几眼,没发现帅子,以为自己把他给甩掉了。
刘青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到一个偏僻的小旅馆开了一个房间,进去刚想关门,帅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你甩不掉我。”帅子生气地说。刘青无奈地说:“那好吧,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
两人就近去了一家小饭店,点了简单的饭菜吃了起来。帅子问刘青这样做到底是为啥,刘青愤恨地说,她要让牛鲜花尝尝横刀夺爱的恶果。帅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满腔怨恨地沉默着。刘青说:“事情既然如此了,我看你就别走了,跟我在这儿打拼吧。咱们混好了就回去。”帅子嚷道:“我不想混!我想回家!”刘青哭了起来:“那你就忍心把我扔到这里不管了?我也是你的女人!”帅子长叹一声,低声下气恳求刘青跟他回去。刘青为了表明决心,一句话说到了底,除非他抱着她的骨灰盒回去。
帅子站起身,点点头说:“那好,你自己保重,我走了。”他说着扭头就走。刘青喊了一声:“帅子,你不再看我一眼吗?”帅子站住了,缓缓地回过头去,只见刘青举着一根筷子顶在自己的咽喉上,已是泪流满面……
椅子上的婴儿很快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一会儿的工夫围起了一大圈人。婴儿受了惊,哇哇地哭了起来。众人议论纷纷:“现在的年轻人啊,没法说了,肯定是个私孩子。”“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养活不起了。”“能不能是个小病孩?不会是先天性心脏病吧?”说归说,没有一个人真正去关心这个婴儿,众人很快就散了。婴儿哭累了,渐渐地睡了过去。
这时一个捡破烂的老头走了过来,他四下看了看,确认婴儿确实没有人管后,打开毯子观察了婴儿一番,抱起婴儿就走。牛鲜花一见马上从长椅上跃起,快速穿过街道跑了过来,大声吼叫道:“你把孩子放下!”老头让她吓了一跳,不满问道:“这孩子是你的吗?你管什么闲事儿?”牛鲜花说:“是我的。”老头质问:“是你的?那你放这儿干什么?”牛鲜花大声说:“我乐意!”老头气得骂道:“精神病。”牛鲜花毫不示弱回骂:“你才精神病。”“你要是这么说我,倒要和你较较真了,你说孩子是你的,有什么证据?”老头气呼呼地问道。“孩子屁股上有个梅花痣。”老头打开毯子看了看婴儿的屁股,他不出声了,溜溜达达地走了。
牛鲜花看了看,天色已晚,就抱着婴儿回去了。走到家门口,远远的就见蒋玲扶着门框和两个孩子站在那儿等她呢。牛鲜花叹了一口气,对蒋玲说:“溜了一天,也没送出去。”蒋玲一下子把婴儿从牛鲜花怀里抢了过来,紧紧地抱着,看样子生怕被别人抢走。牛鲜花看了心一软,话从嘴里溜了出来:“妈,实在不行先把孩子户口报上吧。”“哎,报上,报上。”蒋玲忙不迭地说。
第二天一早,牛鲜花抱着婴儿拎着酒,到派出所去找马所长。马所长认识牛鲜花,问她有什么事?牛鲜花把跟许大夫撒的谎又说了一遍,说她捡了个孩子,想送人却没人要。马所长说,那就送孤儿院呀。牛鲜花说,送到那儿早晚还不是得让人家领养嘛。马所长问她咋打算,牛鲜花说她想留下孩子,他爷爷、奶奶都盼有个孙子。
马所长沉吟着说:“所以就来求我把户口报上,还带着礼品贿赂我?”牛鲜花一听笑了:“看您说的,多难听。”马所长手一伸,在牛鲜花面前晃了晃,跟她要手续。牛鲜花纳闷儿,问啥手续。马所长说,证明啊,说孩子是捡的不行,得有目击者的证明,必须是两个以上。要不然,随便偷个孩子也给报了户口,那不就乱了套了吗?牛鲜花小声问,没有商量的余地?马所长头一摇,语气坚决地说,没有。就是找到证人也不行,她家不符合领养条件。
夜里,牛鲜花在床上辗转反侧。婴儿睡在她身边,不时地哼叽着。牛鲜花无奈地拍打着他,哄着他。
第二天一早,蒋玲正准备出门去晨练。被神情憔悴的牛鲜花堵住了:“妈,您今天能不能不去晨练?我有些话要对您说。昨晚儿我一宿没睡,想明白了几个问题。不管怎么说,帅子是您的儿子,他既然离家出走了,您也得帮着找找是吧?”“那是一定,找回来我剥了他的皮。”蒋玲恨恨地说。牛鲜花听了淡淡地一笑:“您就别说狠话了,如果找到他,我也不和他打,不和他闹……”蒋玲紧张地问:“你要干什么?”
“一是坚决和他离婚,我绝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生活。我对他付出这么多,他竟这样对待我,伤透了我的心。二呢,我是坚决不能收养这个孩子,找到合适的人家一定要送出去。三是咱全家一定要统一口径,就说这个孩子是捡来的,咱们都丢不起这个人,您说对吗?”
蒋玲抹起了眼泪,边哭边说:“这张脸皮叫他当擤鼻涕纸了。”牛鲜花说:“要是实在送不出去,咱可说好了,孩子您得养着,您是他的亲奶奶,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蒋玲为难地说:“话是那么说,可是……”牛鲜花打断道:“没有可是,如果是那样,要尽快把孩子的户口给报上。没有户口将来麻烦太大,上学工作都是问题。”蒋玲叹口气,无奈地说:“你是站在理儿上。孩子我先养着吧,帅子造孽我来承担,要是找到合适的人家就赶紧送人。我可是没几年活头了,伺候不大他了。”
牛鲜花骑着自行车送两个孩子上学,路上月月兴奋地说:“宝宝太好玩了,我一噘嘴他就笑,笑得嘎嘎的,两个小酒窝真待人亲。”“可不。”亮亮接着姐姐的话往下说,“他也朝我笑。妈妈,宝宝是从哪儿来的?”牛鲜花没好气地回答:“捡来的。”“咱家真有福,别人家就捡不着。爸爸还不知道咱家添了个宝宝,爸爸哪去了?”牛鲜花信口撒谎说:“忘了告诉你们了。爸爸找了个好工作,出国了,一年半年回不来。”亮亮一听高兴了:“爸爸出国了,去发财了!去哪个国家呀?”牛鲜花说:“国名挺长的,好像叫布拉格维申斯克。”“这个国家怎么叫这么个名,咬嘴。”月月听了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