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塔妮娅·梅德曼坐到客厅松软的沙发上以后,像个低温症病人一样浑身颤抖。“不,不,不,”她牙齿打颤,反复嘶叫着“不”字。
卡罗尔深深地叹了口气,把空酒杯放在托尼身旁的桌子上。托尼试图讲理时总那么让人恼火,好像只有卡罗尔本人不想结束生活中比较糟糕的那一面似的。这家伙就喜欢戳人的痛处,卡罗尔想道,甜美地笑了。“我们去外面换口气好吗?”
“我感到非常抱歉,我们找到了一具应该是你女儿珍妮弗的尸体。”帕特森一边说,一边绝望地朝帕特尔看了一眼。
托尼掌心向前举起手,做出和解的姿态。“随你吧。”
帕特尔领会了帕特森的意思,连忙坐在狂乱的女人身边,用自己温暖的双手握住梅德曼夫人那两只冰冷的手。“打电话找个人来好吗?”帕特尔问,“有谁能过来陪陪你?”
“还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梅德曼夫人现在在哪儿。如同我刚才所说,这件事麻烦透了。”他给安布罗斯发了条短消息,命令他询问珍妮弗声称与自己在一起的那位朋友,然后关上黑莓,再把手机放回去,揉了揉肩膀。“准备好见梅德曼夫人了吗?”
卡罗尔感受到自己也在受到同样细微的审视。“乔丹总督察,”对方打了个招呼,浑厚的男中音带着细微的英国西部口音,“我是詹姆斯·布雷克,你的新厅长。”他伸出手让卡罗尔握。卡罗尔发现他的手宽大温暖,但却比纸还干。
帕特森警官和帕特尔警官迎着雨,沿着梅德曼家门前的小径往前走。梅德曼家住在一幢三层的爱德华时代砖瓦建筑里,房前是个精心料理的花园。屋里的灯亮着,窗帘大开,客厅和厨房里摆放的都是些在宜家买不到的高档家具和器物,这样的房子是这两位警官绝对住不起的。帕特森的手指刚摸到门铃,门就在他们面前打开了。
卡罗尔像工作时那样用职业的目光审视着来人。很多年以前,她就养成了在脑子里给挡路者做侧写的习惯,如同写通缉令或警方画像师一样用寥寥数语把对象的外貌特征组织成语句。这个男人在警察中算是矮了点,身材结实但不算太胖。他的胡子剃得很干净,浅棕色的头发被侧向一边的发线分成不相等的两个部分。他的皮肤一块红一块白,像个来自狩猎区的猎狐者。他的眼珠呈淡褐色,微微有些下陷,年纪应该五十上下。他的鼻子像灯泡般浑圆,嘴唇盈润,下巴像乒乓球一样向外鼓起,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旧式保守党贵族的权威之气。
门前女人的形象在任何其他状况下都会让人动容。但帕特森看多了蓬头乱发、脸上妆容一塌糊涂、抿着嘴紧闭牙关的母亲形象,因此对眼前的一幕并不吃惊。她看到两位警官满脸悲哀的神色时,瞪大了眼睛。她一手捂着嘴,一手挡在胸前。“我的老天。”她声音颤抖,眼泪似乎随时都会流下来。
“托尼,我很好。有段时间……我承认有段时间我的确喝得非常多。不过现在我已经能控制自己了,听明白了吗?”
梅德曼抽搐地摆动着头,但表达的意思却相当明白。“不,不,不,”她像溺水者一样大口吸着气,“她爸爸……他预定明天从印度回来,他已经上路了。他甚至还不知道女儿失踪的事呢。”一阵呜咽过后便是泪如雨下。帕特森从未感到像现在这样无助。
“所以我只是暗示你可能有点喝多了。如果我是你的精神科大夫,我不会这样下断言,我会让你自己做出判断。”
他等待梅德曼夫人的第一波悲痛慢慢消逝,梅德曼夫人的这次发作持续了很长时间。最终,梅德曼夫人终于筋疲力尽了。用胳膊架着梅德曼夫人的帕特尔警官不易察觉地对帕特森点了点头。“梅德曼夫人,我们需要看看珍妮弗的房间。”帕特森说。他知道这样做很无情,但又不得不这样做。鉴识组的人很快就会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他希望能在死去女孩的闺房里尽快拿到第一手线索。另外,女孩的母亲目前正处于混乱的精神状态之中,他们可以利用这个时机从母亲口中套出尽可能多的信息。父母一旦恢复神志,很可能回忆起一些他们不愿被外界所知的线索并对警方隐瞒,这在侦破过程中是时常遇到的难题。他们通常不是想阻碍调查,只是认为这些事是不相关的,忽略了其重要性。帕特森不希望隐瞒的情况在这个案子里出现。
“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精神科大夫。”卡罗尔的声音非常冰冷。
“好主意,我先去给你拿杯酒。”托尼拿起自己和卡罗尔的酒杯,发现一个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直直地站在他们面前。
“是梅德曼夫人吗?我是帕特森督察。”
“我查到了些有关你父亲的事情,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谈一谈。”托尼的笑容凝固了,悲伤得苦起脸。托尼的父亲死前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了托尼这个和父亲从未谋面的儿子,托尼在父亲死后才知道父亲是谁。卡罗尔很清楚托尼对埃德蒙·亚瑟·布莱斯好恶参半。和她不愿意谈论自己对酒精的依赖一样,托尼也很不愿意谈论刚刚找到的父亲。
听到对方报出职位,塔妮娅·梅德曼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哀号打断了帕特森的通报。塔妮娅踉跄两步,帕特森见状况不妙,连忙急速朝她冲过去,用胳膊抱住她那瘫软的肩膀,让她倒在自己怀里。如果不是帕特森的反应如此迅速,塔妮娅一定早就坐在地上了。帕特森连拉带拽地把塔妮娅·梅德曼送进屋,帕特尔警官跟在他们后面走进门。
托尼疑惑地笑了笑。“你想去我们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