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宁颜听着父亲的话,想象着年青的母亲,少年时受苦,年青时的艰难和老来的操心受累,心里所有的怨在这一切面前如同暖炉前的冰块一点点地融化,化了满心温暖的水。
苏豫只拿走了日常的换洗衣服,他觉得他得快快地离开,不然,就会走不了。
宁颜每天都会去陪妈妈,知道妈妈爱干净,她给她洗脸擦身,给她念书,一个月后,母亲可以下地了,她就扶着她在楼下慢慢地走,妈妈的眼睛,会偷偷地观察审视着女儿,可是却不与女儿的目光对视,宁颜倒是有说有笑,还鼓励妈妈:“妈,要多多说话,说得越多,语言功能就恢复得越快。”
苏豫说,反正也没有多少东西,我开了车来的。
妈妈诧异地望着女儿,还是那个样子,还是那副声音,可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她总以为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是女儿的主心骨,可是事实好象不是那么回事。这种认知让她有一点宽慰又有一点心酸,象个小孩子在大人面前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偷眼看着,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这个镇定自若地,缓缓而谈的女子,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女儿,有一刻看得像,有一会儿看得又不大像,她渐渐地在这样的一个游戏里找到了一种简单的而丰富的乐趣,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跟女儿说话,说女儿小时候的事情,有点含混不清,有点儿颠三倒四,有时候还把缓歌身上的事错安到了女儿的身上,可就是不去说不去问女儿离婚的事儿。
宁颜看着父亲脸上的笑容还有他头顶与两鬓突然冒出的大片的白发,象头上落了一层白灰似的,宁颜大口地吃着父亲做的饭菜,吃完了一碗,站起来又添了一碗。
她已经不再戴墨镜了。
父亲吃惊地看着她,宁颜回头看见爸爸的表情,听得爸爸说:“从你小时候自己会吃饭开始,我就从来没有看过你添过饭!”
苏豫走出家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看见倩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自己。
宁颜低头看看自己手里装得满满的饭碗,也笑起来,低头一边自己大口地吃着,一边给女儿喂饭。
苏豫搬家的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倩茹看天那样坏,说苏豫你改天在搬吧。
有一天,方爸爸陪床的时候,宁颜妈突然问老伴儿:“老方,你说,宁颜心里头,是不是多少有一点恨我?”
原本倩茹说自己要搬出新房子去,可是苏豫坚决不同意,他说他可以搬回原先的房子里去。
方爸爸这才明白,原来她什么都记得的。
倩茹和苏豫分居了。
苏豫说:一定还在,仙人掌这东西,耐旱得很呢。
她是真饿,医院家里学校三处跑,她需要精力需要力气,她要象一个老树根子那样的强劲结实。
倩茹说,我记起来了,老屋那里还有一盆仙人掌呢,早两年开过花的,兴许还在。
方爸爸默默地放下碗,接过女儿手里的小勺给孙女喂饭,一边说:“你妈十来岁的时候,跟你过去一样,一顿饭只吃一点点,还要合口的小菜才行,可是下放几年,挑了那么些日子的担子,忽然有一天,一顿饭能吃下三大碗糙米饭,后来年成不好,什么都没得吃,回城来,一次吃过五个大馒头。日子好过了,她的胃口就又小下来了。”
他的心软弱不堪,只要倩茹再开口留,他就一定会留下来,他们两个人就又会陷入那种折磨人的纠缠中,但是离开,他们总还有着一点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