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0小说网
会员书架
首页 >都市言情 >啼笑因缘 > 第二十一回

第二十一回

上一页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何丽娜回了家,就打了一个电话给陶太太,约了晚上,在北京饭店跳舞场上会。陶太太说:“你不是到天津去了吗?而且你也许久不跳舞了,今天何以这样的大高兴而特高兴?”何丽娜笑而不言,只说见面再谈。

家树趴在地下,只听到这种枪声骂声,人的跑动声,院子里闹成一片。自己一横心,反正是死,想到屋子里没灯,于是也不征求胡狗子的同意,就悄悄的将脸上的膏药撕下。偷着张望时,由窗户上射出来一些星光,看见胡二狗子趴在炕上,头伸在窗户一边张望,其余是绝无所睹。只听到院子外,天空里,啪啪刷刷之声,时断时续,紧张一阵,又平和一阵。一会儿,进来一个人,悄悄的向胡狗子道:“风紧得很,天亮就不好办了,咱们由后面沟里冲出去。”说话的便是李二疙疸,只见他站在炕上,向土墙上扑了两扑,壁子摇撼着,立刻露了一条缝,他又用手扒了几扒,立刻有个大窟窿。他用了一根木棍子,挑了一件衣服,由窟窿里伸出去,然后缩了进来,他轻轻的笑道:“这些浑蛋,只管堵着门,咱们不走等什么?”他于是跑到院子里去,又乱骂乱嚷,接上紧紧的放着枪。

然而何丽娜却处在家树的反面。这时,她一个人在头等车包房里落了一阵眼泪,车子过了杨村,自己忽然不哭了。向茶房要了一把手巾擦擦脸,掏出身上的粉匣,重新扑了一扑粉,便到饭车上来,要了一瓶啤酒,凭窗看景,自斟自饮。这饭车上除了几个外国人而外,中国人却只有一个穿军服的中年军官。那军官正坐在何丽娜的对面,先一见,他好像吃了一惊;后来坐得久了,他才镇定了。何丽娜见他穿黄呢制服,系了武装带,军帽放在桌上,金边帽箍黄灿灿的,分明是个高级军官。这里打量他时,他倒偏了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何丽娜微笑了一笑,等他偏过头来,却站起身和他点了点头。那军官真出于意外,先是愣住了,然后才补着点了一点头。何丽娜笑道:“阁下不是沈旅长吗?我姓何,有一次在西便门外看赛马,家父介绍过一次。”那军官才笑着“呵”了一声道:“对了!我说怪面善呢。我就是沈国英,令尊何署长没曾到天津来?”何丽娜和他谈起世交了,索性就自己走过来,和沈国英在一张桌上,对面坐下,笑道:“沈旅长刚才我看见你忽然遇到我,有一点惊讶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我像个熟人?”沈国英被她说破了,笑道:“是的。但是我也说不起来在哪里会过何小姐的。”何丽娜笑道:“你这个熟人,我也知道,是不是刘德柱将军的夫人?我是听到好些人说,我们有些相像呢。沈旅长不是和刘将军感情很好吗?”沈国英听了这话,沉吟了一会,笑道:“那也无所谓。不过他的夫人,我在酒席上曾会过一次面。刘德柱还要给我们攀本家,不料过两天就出了西山那一件事,我又有军事在身,不常在京。那位新夫人,现在可不知道怎样了。何小姐认识吗?”何丽娜道:“不认识。我倒很想见见她,我们究竟是怎样一个想法。沈旅长能给我们介绍吗?”沈国英又沉吟了一下,笑道:“看机会吧。”何丽娜这算找着一个旅行的伴侣了,便和沈国英滔滔不绝,谈到了北京。下车之时,约了再会,就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匪人进来,喁喁的商量了两句,就爬出洞口。胡狗子在家树脸上一摸,笑道:“你倒好,先撕了眼罩子了,爬过洞去,趴在地下走。”家树虽觉得出去危险,不容不走,只得大着胆,爬了出来;随后胡二狗子也出来了。

却说何丽娜满面泪痕,坐车回北京去了。家树怅怅的站在站台上望了火车的影子,心里非常的难受。呆立了一会子,仍旧出站坐了汽车回家。到了门口,自给车钱,以免家里人知道,可是家里人全知道了。静宜笑问道:“大哥为什么一个人坐了车子到火车站去,是接何小姐吗?我们刚才接到陶太太的信,说是她要来哩!你的消息真灵通啊。”家树欲待否认,然则到火车站去为什么呢?只得笑了。自这天起,心里又添了一段放不下的心事。

当下伯和夫妇在休息室里休息着,一看室外东客厅列了三面连环的长案,看看那位子,竟在一百上下,各休息室里男女杂沓,声音闹哄哄的,这里自然不少伯和夫妇的朋友,二人也就忙着在里面应酬起来。一会儿工夫,只听到一阵铃响,就有人来招待大家入席。按着席次,每一席上,都有粉红绸条,写了来宾的姓名,放在桌上。伯和夫妇按照自己的席次坐下。一看满席的男女来宾,衣香鬓影,十分热闹。但是各人的脸上,都不免带点惊讶之色,大概都是不知道何丽娜何以有此一会。

这里家树摸着,身旁硬邦邦的,有个土炕,炕上有些乱草,草上也有一条被,都乱堆着。炕后有些凉飕飕的风吹来。按照北方人规矩,都是靠了窗子起炕的,不像南方人床对着窗户。家树想,大概这里也有个窗户了。向前走,只有两三步路,便是土壁,门却在右手。因为刚才听到他们出去时关门的响声。门边总有一个人守着,听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分明是靠门放了一堆高粱秸子,守的人躺在上面。家树对于身外的一切,都是以耳代目,以鼻代目,分别去揣想。起初很是烦闷,后来一想,烦闷也没用,索性泰然的躺在炕上。所幸那些匪人,对于饮食的供给,倒很丰盛,每顿都有精致的面食和猪肉鸡蛋,还有香片茶,随时取饮。要大小便,也有匪人陪他出房去。

到了星期六七点钟,伯和夫妇前去赴会。一到西洋同学会门口,只见车马停了一大片,朱漆的一字门楼下,一列挂了十几盏五彩灯笼。在彩光照耀里面,现出松枝架和国旗。伯和心里想:真个大闹,连大门外都铺张起来了。进了大门,重重的院落和廊子,都是彩纸条和灯笼。那大厅上,更是陈设得花团锦簇。正中的音乐台,用了柏枝鲜花编成一双大孔雀,孔雀尾开着屏,宽阔有四五丈,台下一片宽展的舞场,东西两面,用鲜花扎着围屏与栏杆,彩纸如雨丝一般的挤密,由屋顶上坠了下来。伯和看了,望着夫人,陶太太微笑点点头。何丽娜穿了一件白底绿色丝绣的旗衫,站在大厅门口,电光照着,喜气洋洋的迎接来宾。就有她的男女招待,分别将客请入休息室。伯和见了何丽娜笑道:“密斯何!你快乐啊!”何丽娜笑道:“大家的快乐。”伯和待要说第二句话时,她又在招呼别的客了。

在初来的两天,这地方虽然更替换人看守,但是声音很沉寂,似乎人不多,大概匪人出去探听消息去了。到了第四天,人声便嘈杂,他们已安心无外患了。于是有个人坐在炕上对他道:“樊少爷!我们请你来,实在委屈一点。可是我们只想和府上筹点款子,和你并无冤无仇,你给我们写一封信到府上去通知一声,你看怎么样?”家树哪敢不依,只得说听便,于是就有人来,慢慢揭下脸上的膏药。家树眼前豁然开朗,看看这屋子,果然和自己揣想的差不多,门口站了两个匪人,各插着一把手枪在衣袋里,面前摆了一张旧茶几,一个泥蜡台,插了一支红烛,并放了笔砚和信纸信封。原来已是夜里了。坐在炕沿上的匪人,戴了一副墨晶眼镜,脸上又贴了两张膏药,大概他是不肯露真面目的了。那人坐在一边,就告诉他道:“请你写信给樊监督,我们要借款十万,凭你做个中。若是肯借的话,就请他在接到信的半个月以内,派人到北郊大树村老土地庙里接洽。来人只许一个,戴黑呢帽,戴墨晶眼镜为记,过期不来,我们就撕票了。‘撕票’两个字,你懂得吗?”说着,露了牙齿,嘿嘿一笑。家树轻轻说知道,但是对于十万两个字,觉得过分一点。提笔之时,想抬头解释两句,匪人向上一站,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喝道:“你就照着我的话写,一点也改动不得!改一字添一千。”家树不敢分辩了,只好将信写给伯和,请伯和转交。

伯和接到这突如其来的请柬,心中诧异,便和夫人商量道:“照何小姐那种资格,举行一个跳舞大会,很不算什么。可是她和家树成了朋友以后,家树是反对她举止豪华的人,她也就省钱多了,这次何以变了态度,办这样盛大的宴会?这种行动,正是和家树的意见相反。这与他们的婚姻,岂不会发生障碍吗?”陶太太道:“据我看,她一定是婚姻有了把握了,所以高兴到这样子。可是很奇怪,尽管快活,可不许人家去问她为什么快活。”伯和笑道:“你这个月老,多少也担点责任啦!别为了她几天快活,把系好了的红丝给绷断了。这一场宴会,当然是阻止不了她;最好是这场宴会之后,不要再继续向下闹才好。”陶太太道:“一个人忽然变了态度,那总有一个缘故的,劝阻反而不好,我看不要去管她,看她闹出一个什么结局来——反正不能永久瞒住人不知道的。”伯和也觉有理,就置之不问。

这里是个小土堆,胡狗子伸手将他使劲一推,便滚入一条沟内;接上胡狗子也滚了下来。刚刚滚到沟里,刷刷!头上过去两颗子弹。于是伏在这地沟里的有四个人,都死过去了一般。一点不动不响。听那屋前面,骂声枪声,已经不在院子里,似乎李二疙疸,冲出大门去了。伏了一会,不见动静,家树定了一定神,抬头看看天上,满天星斗,风吹着光秃秃的树梢,在星光下摆动作响。那西北风带了沙土,吹打到脸上,如利刀割人一样。在屋里有暖炕,不觉夜色寒冷。这时,便格外的难受了。三个匪人,听屋前面打得正厉害,就两个在前,一个在后,将家树夹在中间,教他在地上爬着向前,如蛇一般的走。他们走走又昂头探望探望,走着离开屋有三四十丈路,胡狗子吩咐家树站起来弯着腰,拖了就跑。一口气跑有半里之遥,这才在一丛树下坐着。听那前面,偶然还放一枪。

艳舞媚华筵名姝遁世 寒宵飞弹雨魔窟逃生

约有一个钟头,忽听得前面有脚步响,胡狗子将手里快枪瞄准着问道:“谁?”那边答说二疙疸回来了。胡狗子放下枪,果然李二疙疸和一个匪人来了。他喘着气道:“趁着天不亮,赶快上山。今天晚晌,算扎手,伤了三个兄弟!”另一个土匪,看见家树骂道:“好小子!为了你,几乎丢了吃饭的家伙。豁出去了!毁了你吧。”说时,掏出手枪,就比了家树的额角,接上啪哒一声。这一枪要知道家树还有性命也无,下回交代。

当下家树写完信交给他们,脸上复又给贴上了膏药。那信如何送去,不得而知,只好每天在黑暗中闷着吃喝而已。一想这信不知何日到伯和手上;伯和接了信,又不知要怎样通知叔叔?若是一犹豫,这半个月的工夫,就要延误了。他们期限半月,只是要来人接洽,并不是要先交款,这一点,最好也不要误解了……一人就这样胡思乱想,度着时光。

这天晚晌,何丽娜舞到三点钟方才回家。到了次日,又是照样的快乐,舞到夜深。一连三日,第四日,舞场上不见她了。可是在这天,伯和夫妇,接到她个人出名的一封柬帖:礼拜六晚上,在西洋同学会大厅上,设筵恭候,举行化装跳舞大会,并且说明用俄国乐队,有钢琴手脱而乐夫加入。

转眼就是十天了。家树慢慢的和匪人也就熟识一点,知道这匪首李二疙疸,乃是由口外来的。北京近郊,却另有内线,那个戴黑眼镜的就是了。守住的却是两个人换班,一个叫胡狗子,一个叫唐得禄。听他们的口音,都是老于此道的。因为在口北听说樊端本有钱,有儿子在北京乡下读书,他们以为是好机会,所以远道而来。家树一想他们处心积虑,为的是和我为难,我既落到他们手心里来了,岂肯轻易放过?这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到了这晚十点钟,陶太太和伯和一路到北京饭店来,只见何丽娜新烫着头发,脸上搽着脂粉,穿了袒胸露臂的黄绸舞衣,让一大群男女围坐在中间。她看见陶伯和夫妇,便起身相迎。陶太太拉着她的手,对她浑身上下看了一看,笑道:“美丽极了。什么事这样高兴,今天重来跳舞?”何丽娜道:“高兴就是了,何必还要为什么呢?”话说到这里,正好音乐台上奏起乐来,何丽娜拉着伯和的手道:“来!今天我们同舞。”说着,一手握着伯和的手,一手搭了伯和的肩,不由伯和不同舞。舞完了,伯和少不得又要问何丽娜为什么这样高兴。她就表示不耐烦的样子道:“难道我生来是个忧闷的人,不许有快乐这一天的吗?”伯和心知有异,却猜不着她受了什么刺激,也只好不问了。

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深夜了,忽然远远的有一种脚步声,跑了过来,接上有人在屋外叫了一声,这里全屋的人,都惊醒了。有人说:“走了水了,他妈的!来了灰叶子了。”家树在北方日久,也略略知道他们的黑话。灰叶子是指着兵,莫非剿匪的人来了。这一下子,也许有出险的一线希望。这时隔壁屋里,一个带着西北口音的人说道:“来多少,三十上下吗?我们八个人,一个也对付他四五个!打发他们回姥姥家去。狗子!票交给你了,我们干。快拿着家伙。”说话的正是李二疙疸。胡狗子答应了,接上就听到满屋子脚步声,试枪机声,装子弹声,搬高粱秸子、搬木器家具声,闹成一片。李二疙疸问道:“预备齐了没有?狗子!你看着票。”大家又答应了一声,呼呼而下。这时内外屋子里的灯,都吹灭了,便听到那些人,全到院子里去,接上,啪!啪!遥遥的就有几下枪声。家树这时心里乱跳,身上一阵一阵的冷汗向外流。实在忍不住了,他便轻轻的问道:“胡大哥……”一句话没说完,胡狗子轻轻喝道:“别言语!下炕来,趴在地下。”家树让他一句话提醒,连爬带滚,下得炕来,就伏在炕沿下。这时:外面的枪声已连续不断。有时刷的一声,一粒子弹,射入屋内,这屋里一些匪人,却像死过去了一样。于是外面的枪声也停止了。不到半顿饭时,这院子里,忽然噼啪噼啪,枪向外一阵乱放。接上那李二疙疸骂道:“好小子!你们再过来。哈哈!揍!朋友,揍他妈的!”啪!啪!啪!“哎哟,谁?刘三哥挂了彩了。他妈的!是什么揍的?打后面来。”啪!啪!啪!“打走了没有?朋友!沉住气。”刷!“好小子!把我帽子揍了。”

小说APP安卓版, 点击下载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页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