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上海

前面说的那件让我发愁的事情发生在九月。

“在睡觉吗？我吵醒你了？”我问。

“如果她有什么事……如果她有什么事……”我哭得口齿不清了，我想说的是：如果她有什么事，一定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他听出我的声音，说：“嘿，e。”

“她不会有事的。”他搂住我的肩膀告诉我，“都会好的。说不定到晚上就全好了。”

我对他说：“你好。”

我想告诉他：好的，我等你回来。话没说出口，就听见电话那头传过来很轻的女人的声音，好像是问他在干什么。

“你可不可以把你愚蠢的骄傲先放一放？”他回答，“上帝，我真的不应该同意你带她去中国。”

他停了一下，才回答：“我现在不在纽约。下周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

我压低声音喊起来：“医生都还没确诊，我妈妈说很可能就只是玫瑰疹而已！”

于是，我稀里糊涂地说：“能不能见一面？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这跟原计划完全不同，本来是想在电话上几句话解决的。

我点点头，嘴里重复：“嗯，一定会好的。”

我打电话给Lyle，想问问他，我带Caresse去中国，他有没有意见。一开始是打到他家里的答录机上留言，等了两天没有回音。又打去他的办公室，Mayer太太告诉我，他不在本城，可能下周才能回来。我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打他的手机，很久没打过了，有事情不是留言，就是请人转达，要么就趁接送Caresse的时候顺便说了。纠结了一晚上，觉得老这样憋着太傻了，而且还要抓紧时间给Caresse申请旅行证件。勉强等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半，想他应该起来了，就在办公室里打了他的手机。电话响了很久才他接起来，说“喂”，声音听起来明显刚刚睡醒，还在床上。

检验结果一个小时之后就有了，在我听起来，“玫瑰疹”这个词从医生嘴里吐出来就和“玫瑰”一样优美。“最常见的婴儿斑疹，不会有并发症，跟地区或者卫生条件也没有关系。”医生解释道，似乎是在为中国正名，“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治疗，发三四天烧，红疹会在一两天里退清。”

那一年的中秋是九月二十五日，到那个时候，我跟Lyle的分居协议已经期满，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应该已经离婚了。对于离婚两个字，我似乎有些钝感，很久都不能确定在那之后，自己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所以，一半是因为有差不多两年时间没有回过上海了，另一半是为了尽可能地让自己好受一点，我决定休假，回家去过中秋节。毕竟，隔着整个太平洋，和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显得不那么要紧了。

因为高烧，再加上不肯吃药，那天剩下的时间Caresse还是在医院里输液。快到半夜的时候，我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不知道几点钟又被电话震动的声音吵醒。Lyle从我身边坐起来，很轻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走到病房外面接电话。有那么一会儿，我搞不明白我们两个人是怎么挤在一张宽不到九十公分的沙发上睡觉的，迷迷糊糊的似乎还记得他的手臂环抱住我身体的动作。到那时为止，我两天没有好好睡觉了，没洗过澡，头发都打结了，衣服上沾着Caresse吐出来的东西，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却可以离得如此之近。

“你妈可以隔了七千多英里诊断Caresse得的是什么病？！真是奇迹！”

有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他的声音和语气让我忘记了早已经想好了要跟他说的话，恍然间觉得自己是为了谈别的什么事情才打电话的，究竟是什么，却也说不清楚。

我气急了，心里却又害怕真的给他猜中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仿佛没了一点力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埋在臂弯里流眼泪。

“没有，已经醒了。”他回答。

好像过了好久，他在我旁边坐下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