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含含糊糊
电梯里的一个男人对我说:“你好吗?”我茫然的看着他,他又说,“我认识你的肚子,我替你接的生,Bryan Blanchet。”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可能是因为有输液的管子插在那里,他的动作既不温柔也不坚定,“没有其他女人,从来就没有。那间房间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因为你。我不会……我只是需要一个地方,一点空间。”
我想起来他是谁了,那个在手术室里大谈股票、房地产和NBA比赛的妇产科医生,穿了便服,没戴眼镜,所以不认识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他,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落在床单上。
“小家伙好吗?”他俯身逗逗孩子,然后拿出一张名片放在婴儿车里,对Caresse说,“我们是老朋友了,不是吗?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有几个晚上,她就睡在我的床上,我整夜醒着生怕压倒她,或是把她挤下去。她还不会笑,只会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做出短暂的快乐或是悲伤的表情。有时候她醒过来,在幽暗的床头灯下面,表情慢慢的从迷糊到害怕到伤心,然后张大嘴拼命的哭泣,看起来根本不像人类,让我怕得要命。但是清晨,哦,清晨,我不用睁开眼睛,光凭那股清甜的奶味儿,就知道她在我身边,她窄窄的胸腔每一次起伏,对我来说都像是天使呼吸。
我闭上眼睛,用手示意他够了,不用说下去了。我想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曾经是陷在爱情、欲望和纯美的家庭梦想里的傻瓜,但后来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设想的那样美好,所以他后悔了。我想告诉他,不用说了,我都懂了,结果却一个字都没说。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不再把话说出来。我在脑子里架构起一整句句子,如何发音用哪种语调,全都想好了,就是不说出来,或者是说不出来,渐渐地我开始分不清楚有些话到底有没有讲出来过。
Caresse很完美。出生的时候是紫色的,几分钟之后变成粉红色。第一个礼拜过去,她周身雪白,娇嫩得近乎透明,浑身上下连一颗痣也没有。但那个时候,我总是莫名其妙的担心她有哪里长得不好,怀疑她是平足,或是鼻孔里有个不该有的隔翼。
“我不是故意的,我需要一点时间。这只是一个阶段。我不知道……”他继续含含糊糊,然后又是沉默。我看他,他垂下眼睛躲过我的目光。
快到八月份的时候,我去做产后检查,反反复复地问医生为什么她呼吸那么急,为什么做分髋的动作,两边膝盖从来都压不平?
“不是这样的。”他回答,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小孩放到婴儿床里面。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我知道你往30D打过电话。”
电梯到达底楼,他跟我说拜拜,我努力笑了一下。走出医院门口就差不多忘记了这个人。
“你不再爱我了是不是?”我问他,开头几个词说得很平静,然后颤抖,最后用不争气的眼泪结尾。
“所以你就这样走了。为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情?”我不哭了,努力冷静下来的把话说完。
医生很平静地回答我,小孩的肺活量小,所以呼吸是要比成年人急一点。分髋的时候,她的关节没有发出异常的响声,压不平十有八九是因为她是个犟脾气的小东西。
“因为你从来就不相信我。”他回答。
“不用太担心,”医生安慰我,“这很平常,很多女人生完小孩都这样,你该多出去,跟你老公多聊聊,让他帮你分担照顾小孩的事情,你们也可以恢复性生活了,你在哺乳,所以要用避孕套不要吃药……”然后推荐我去看一个精神科医生。我抱着小孩听着,点头,说谢谢,走出诊疗室,搭电梯下楼。可能,那个时候,我看起来真的像个疯子。
“没人说过有其他女人。”我打断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