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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情人节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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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时候,我们在床上躺在黑暗里的时候,我突然问他:“你们后来为什么没结婚?你跟Rona。”

日子转眼到了十二月。平安夜那天,他和家里人去乡下过节,凌晨两点半又开车到布鲁克林,花了二十分钟又按门铃又打电话,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拖下楼,在朦胧的月光下面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法语。逐渐西沉的月亮像黑丝绒幕布上一点微微化开的水渍,每天的那个钟点总是最冷的时候,路边的一点点薄雪又正好在融化,我睡眼惺忪,穿着薄薄一件运动衫和毛袜子,冷得发抖,恨死了这个半夜三更扰人清梦的家伙,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当真生气了,我又去哄他,钻到他的大衣里面抱住他。不出一秒钟,他就原谅我了,我们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中间热吻,然后去他那里一直待到天亮。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回答像是个玩笑:“因为请柬,太多了,我们吵了一架,我把请柬扔了,之后谁也不愿意再写一遍,所以就取消了婚礼。”

十一月中旬是Lyle的生日,只有我们两个人一起过,没有许愿,也没有吹蜡烛,因为他说他这样的年纪开生日派对实在太老了。我终于吃到了让·乔治家的巧克力松露蛋糕,一个六寸的蛋糕几乎全是我吃的。我很想送点什么东西给他,又不知道送什么才好。他没有爱好,从来不戴任何饰物,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书或是唱片。我绞尽脑汁,最后竟然又是一次blow job了事。我看起来既放纵又无所谓,其实却有些伤感,不知道哪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甚至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可以让他想起我。

那本漫画书其实并不难找。我很快就在亚马逊上花一百七十五美元买到了全套十二本的,一九八五至一九八六年的第一版,二手的,但看起来很新,免费送货上门,第一本的扉页上还有马弗·沃夫曼的签名。我想有些东西其实并不是找不到,只是不想去找,让它缺在那里好记住另一些事情。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只送了第四期给Lyle,装在一个透明文件袋里,外面包的像一份真正的礼物,剩下的十一本放在我书架的底层。这样,我就有一样东西在他那里,他也有一些东西留在我这里了。我甚至开始在心里玩味着这样一个场景,许多年之后,我跟另一个男人解释,为什么我没有《Crisis on Infinite Earths》的第四本。

“你们有三年没见面?”

“是啊,笨蛋。”我回答,那段时间,我们总是互称Nut。

“我被禁止去欧洲,因为我父亲当时在那里工作。”他停了一下,告诉我,“他拿最后三年的探视权换了一笔钱。很划算的交易,不是吗?”

他看到我的号码,接起来就说:“笨蛋,是你啊。”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习惯性地说:“我很难过。”

到那个时候为止,我还没有机会独立接手一个案子,不过我依旧是最抢手的助手。因为我做事很下工夫,从来没有对上司的要求说过半个不字。我每天八点左右进办公室,只要手头有事情,就会一整天不说一句废话,工作工作工作。我甚至因为一个夸张的举动而在整个纽约办公室小有名气:我用一只一点五升的大水壶装水,为了节约往返于办公桌和茶水间当中的时间。即使是下班之后,我也常常会花上几个小时埋头看打印出来的资料,地铁上、餐馆里,甚至是在床上,直到身边的亲吻和抚摸让我再也不能集中注意力。不过半夜里,我还是会跳起来,查收Blackberry上的新邮件。这个半疯狂的世界里总是有人比我更夸张,凌晨了还在发信。

书送出去,得到一句“谢谢,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不管他说的真不真心,反正我不太相信。

Lyle后来并没有跟我说更多的关于Rona的事情。周一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我毫无悬念的又看到Rona,成熟漂亮,声音轻柔,有些事情只有她出面才搞得定。一个傻乎乎的念头冒出来,让我对自己提问:如果Lyle在婚礼之前不要我了,我会是怎样一个结果?真的是一个傻念头,我想象不到自己怎么样才能成为Rona那样的人。同样的,我和Lyle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婚礼的那一步。

前一周正好是春节,我刚刚休完一个礼拜的假从上海回来,星期天下午到纽约,没有人来接机,因为Lyle去出差了,不在本城。我坐出租车回家,在车上就迷糊过去好几次,回到家里洗了个澡,倒头就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晕晕乎乎地不知道是几号几点钟。找手机看时间,才发现还没有开机。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星期天晚上九点钟。一会儿工夫涌进来几条文字短信,一条留言信息。文字信息大都是同事或者客户发过来问工作上的事情的,只有一条是Lyle的,只说他明天回来,再没有其他。留言的是Nick,除夕夜祝我新年快乐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香港过年了,但还是打了他的手机试试看。

“没必要,”他挥挥手说。在我印象里,他总是沉着而有风度,说话很少带手势,“他至少最后带我去了一次尼斯,只有我,没有Cheryl-Ann。而且,后来我开始从事酒店业工作,很多地方都有人知道Ultan这个姓,那实在是一个自成一格的小世界。”

不管我愿不愿意,情人节来了。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过这个节,不知道该送什么礼物,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交换礼物的机会。

他声音温和,表情平静,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觉得那是一场悲伤的谈话。他的父亲,还有他们,Lyle和Rona,认识的时候不过十五六岁,他们是彼此的第一个爱人、情人,他甚至给她写过信……天知道还有什么,随便什么。那个时候,我还只有五岁,不去幼儿园的时候就在家里练习巴赫的加伏特舞曲,因为那是钢琴三级的考试曲目。好笑的是,听起来我跟Rona真的有点相像,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也是个一本正经的姑娘,读过《宽容》,《长夜行》和《霍梅尼》,不同的只是,我没有遇上Lyle。

新年到了。二零零五年的二月,我得到一次破格提升,一般情况下总要至少一年时间。我吃得跟从前一样多,睡得一样香甜,Lyle告诉我,我摸起来光滑得不像真的。我知道自己金色的年纪还没有过去。与此同时,也发觉自己对两样东西上了瘾:工作和Lyle。两样都是有害身心,却又共生共亡的东西。我不是不知道怎么戒,哪一天我放下工作,在他身边磨叽,掏心掏肺地把藏了好久的话都讲给他听,求他永远不要离开我,求他说爱我,第二天,他一定消失无影无踪,至多只会留下装着一沓现钞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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