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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诈的女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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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了解黛利娅。匿名信的事会过去的……我的意思是她不会受到伤害,她比你想象的坚强。”

“要给它勤换水。”他建议。

“可是,您瞧,她看上去吓坏了,心事重重。”马里奥无助地说道。

“金鱼很伤心。”黛利娅指着小石子和假水草装饰的鱼缸,对他说。一条半透明的粉红色小鱼嘴巴有节奏地一开一合,打着盹,冰冷的眼睛像一颗明亮的珍珠,看着马里奥。那只咸咸的眼睛让他想起夹心糖里滑落在齿间的一滴泪。

“不是因为这个。”他喝了几口啤酒,堵住自己的嘴,“她之前也是这样,我了解她。”

在约会的几个星期里,有那么一两次,马里奥差点把马尼亚拉先生约出门,跟他谈谈匿名信的事。后来他觉得,说出来不仅残忍,也于事无补。对那些骚扰他的卑鄙小人,他完全束手无策,无计可施。最糟糕的一封是周六中午寄到的,装在一只蓝色信封里。马里奥看着赫克托在《第一时间》上的照片和用蓝笔画了线的剪报:“据家人透露,只有最深的绝望才会让他自杀。”他奇怪地想到:赫克托的家人从来没有出现在马尼亚拉家的谈话中。也许,他和黛利娅交往的头几天里提到过一次。他想起那条金鱼,马尼亚拉夫妇说是赫克托妈妈送的。金鱼在黛利娅预言的那天死了,只有最深的绝望才会让它死亡。他烧掉信封,烧掉剪报,梳理了一遍嫌疑人名单,决定与黛利娅并肩作战,把她从口水战里,从那些无法忍受的流言蜚语中拯救出来。五天后(他没告诉黛利娅,也没告诉马尼亚拉夫妇),第二封匿名信到了。天蓝色的信纸上先画了颗小星星(不明白为什么),然后写着:“如果我是你,我会小心门前的台阶。”信封散发出淡淡的杏仁皂味。马里奥思忖:住两层小楼的女人用的是不是杏仁皂?甚至他还壮着胆,搜查了塞莱斯特妈妈和妹妹的五斗橱。这封匿名信他也烧了,也没告诉黛利娅。正值十二月,二十年代的十二月酷热难当。晚饭后,他常去黛利娅家。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在屋后的小花园里散步,或是绕着街区走一圈。天太热,夹心糖吃得少了。黛利娅并没有放弃试验,只不过拿到客厅来让他品尝的少了。她把夹心糖放进模子,盖一层薄薄的淡绿色茸纸,收在旧盒子里。马里奥留意到她有些不安,有些警觉。走到街角,她有时会往后看。一天晚上,快走到梅德拉诺街和里瓦达维亚街拐角的邮筒时,她摆明了不想过去。马里奥明白过来:远方也有人在折磨她。他们俩嘴上不说,心里一样苦。

塞莱斯特妈妈听到消息时没说话,熨斗一搁,在房里闷了一天。兄弟姐妹们一个个进去,又一个个拉长了脸出来,每人一小杯橘皮开胃酒。马里奥出门看球,晚上给黛利娅送玫瑰花。马尼亚拉夫妇在客厅等他,拥抱他,对他说了些话。大家开了瓶波尔图葡萄酒、吃了些蛋糕以示庆祝。如今相处起来,距离更近也更远了。少了朋友间的单纯,多了亲人间的了解,眼神里透出的是从小到大的了如指掌。马里奥亲了亲黛利娅,亲了亲马尼亚拉夫人,和未来岳父紧紧拥抱时,很想对他说请相信他,他一定会成为家里新的顶梁柱,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看来马尼亚拉夫妇也想对他说点什么,也没勇气说出口。他们挥舞着报纸回到自己房间,马里奥留下,陪黛利娅和钢琴,陪黛利娅和他们印度式的爱情。

他在坎加略大街和普埃伊莱顿大街拐角的慕尼黑酒吧与马尼亚拉先生会面,灌了他许多啤酒,让他吃了许多炸薯条。人倒是醉醺醺了,可警惕性还在,马尼亚拉先生对这次会面疑虑重重。马里奥笑言自己不找他借钱,直截了当地提起了匿名信、黛利娅的紧张、梅德拉诺街和里瓦达维亚街拐角的邮筒。

“这么说,你是我未婚夫了。”她说,“我觉得你太不一样了!变化真大!”

“我知道,只要我们一结婚,这些无聊的事就会自动消失。可是,你们要帮我,帮我保护她。这种事会伤害她,她那么敏感,那么脆弱。”

马里奥品尝新品,作为交换,黛利娅答应和他看电影或去帕勒莫区散步。周六下午或周日上午来家里找她,马里奥总会见到马尼亚拉夫妇感激和会心的眼神。看起来老两口更乐意在家听广播或打扑克,可他担心黛利娅不喜欢自己出门,把老人留在家里。尽管和马里奥在一起时,她情绪还行,可带马尼亚拉夫妇出去的那几次,她更开心。她在农业博览会上玩得非常尽兴,买巧克力吃,买玩具玩,回家盯着玩具研究半天,玩够了才罢休。清新的空气对她的健康有益,马里奥见她脸色越来越红润,步伐越来越坚定。遗憾的是,她一到晚上就钻进实验室,对着天平、夹钳没完没了地冥思苦想。夹心糖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让她完全顾不上酿酒;现在,她很少让人品尝她的试验成果,从来没请过马尼亚拉夫妇。马里奥没来由地瞎猜,也许马尼亚拉夫妇拒绝新品,更喜欢大众口味的糖果。如果黛利娅在桌上放一盒糖,不明说,却摆出请他们吃的架势,他们会挑最简单的、以前吃过的那种,甚至切开看看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馅。黛利娅坐在钢琴边那种无声的落寞、佯装的心不在焉,让马里奥觉得很有意思。她总是把新品留给他,临走前,从厨房用白色小金属碟盛出来请他品尝。一次,黛利娅弹琴弹晚了,让马里奥陪她进厨房取新口味的糖果。灯一亮,他见猫咪蜷在角落睡觉,蟑螂在地砖上四处逃窜。他想起自家的厨房,塞莱斯特妈妈总会沿墙边洒下黄色的驱蟑螂粉末。那天晚上的夹心糖是摩卡味,带一丝奇怪的咸味(尝到最后的最后才会有),好像最里头藏着一滴泪。说起眼泪,他想到了罗洛在门厅落下的其中一滴,这么想真傻。

“什么之前?”

马里奥开始给黛利娅带香精,原以为马尼亚拉夫妇会高兴,谁知两位老人很不开心,尽管到头来,他们还是妥协让步,一言不发地离开,尤其是在品尝时间:客厅,夜幕降临时,闭上双眼,仔细分辨一小块新品的味道,有些配料加得很少,让人怎么也拿不定主意。那是白色小金属碟里的小小奇迹。

“他们死之前,傻瓜。最近我手头紧,账你付吧!”

不出马里奥所料,那天晚上,他几乎可以肯定黛利娅平静的背后是脆弱,两位男友的死无时无刻不压在她心头。罗洛就算了,过去了。赫克托的死打破了内心的平静,让她彻底崩溃。黛利娅的身上留下了一些恼人的怪癖:摆弄香精和动物,和简单灰暗的物质打交道,亲近蝴蝶和猫,呼吸困难,散发死亡的气息。马里奥发誓要付出无尽的爱,在明亮的房间或远离痛苦过去的公园,守护多年,将黛利娅的心病治愈。也许不必和她结婚,只要将这段平静的恋情持续下去,直到她认为死神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纠缠,送下一位男友踏上死亡的征程。

离开前,他向她求婚,请她在秋天嫁给他。黛利娅一声不吭,盯着地面,似乎在客厅寻找一只蚂蚁。之前,他们没谈过这个话题,黛利娅似乎想习惯习惯,回答前好好考虑考虑。后来,她突然直起身,容光焕发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发抖,美极了。她做了个手势,几乎神奇的手势,似乎在空气中打开了一扇小门。

“你是说她会发疯,对吗?”

这话听在马里奥的耳朵里,无异于病情再次恶化,回到最初那个身穿丧服、备受折磨的黛利娅。那些事、台阶、码头依然那么近;赫克托的照片会突然出现在长袜间或夏天穿的衬裙间;一朵干花——罗洛灵堂里的——插在衣橱门内的宗教圣像上。

“嗯,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如果她和我一样,收到匿名信不愿意说,久而久之……”

“没用。它老了,病了,明天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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