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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诈的女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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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捏碎的夹心糖扔在她脸上,黛利娅捂着眼哭了。她深深吸气,打着嗝,差点喘不上气来。哭声越来越凄厉,好像罗洛死去的那天夜里。马里奥用手指掐住她喉咙,堵住她心头涌上来的恐惧,哭泣和呻吟在她嗓子眼里咕噜咕噜响。马里奥手上用劲,她的笑声扭曲了。他只想让她闭嘴,手指捏紧,只是为了让她闭嘴。住两层小楼的女人恐怕又惊又喜,正竖着耳朵在听,因此,无论如何都要让她闭嘴。在身后的厨房里,他看见猫咪的眼睛被木刺戳瞎,匍匐着,准备死在家中。马尼亚拉夫妇从床上起来了,躲在饭厅窥视他们,他听得见他们的呼吸声。他能肯定,马尼亚拉夫妇全听见了,他们就躲在门后,躲在饭厅的暗处,听他如何让黛利娅闭嘴。他松开手指,让她跌落在沙发上。她浑身抽搐,脸发黑,不过还活着。他听见马尼亚拉夫妇在喘气,他可怜他们,因为发生了那么多事,因为黛利娅,因为他又把活着的黛利娅留给他们。像赫克托和罗洛那样,他也要走了,要把黛利娅留给他们。他很可怜马尼亚拉夫妇,他们刚才就躲在那儿,希望他,希望终于有个人,能让哭泣的黛利娅闭嘴,让黛利娅最终停止哭泣。

现在说这个更难一些。小事会忘,记忆的背后不断编织着细小的谎言,这段往事和其他往事混杂在了一起。那时候,他和马尼亚拉一家走得很近,处处关注黛利娅,投其所好,由她任性。马尼亚拉夫妇将信将疑,请他帮黛利娅振作起来。他买了酿酒材料、过滤器和漏斗,她郑重其事、心满意足地收下了。马里奥想:这其中包含了一点点爱,至少,包含了对死者的一点点遗忘。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原题为Circe。Circe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女神,通常译为“喀耳刻”,赫利俄斯和珀耳塞的女儿,艾尤岛上的女巫。在古希腊文学作品中,她善于用药,并经常以此使她的敌人变成牲畜或怪物。《奥德赛》中,奥德修斯一行人来到艾尤岛,她邀请船员们到岛上饱餐一顿,在食物中放了药水,船员们饭后全都变成了猪。同行的赫尔墨斯建议奥德修斯用草药抵抗喀耳刻的魔法,获得成功。

黛利娅盯着盒子看,没太理会盒里的夹心糖。可是,吃到第二颗薄荷味、带核桃尖的糖果时,她跟马里奥说这玩意儿她也会做。她以前从没告诉过他。仿佛是在为自己开脱,她生动地描述起如何做夹心糖,如何放馅,如何裹上一层巧克力或摩卡。她最拿手的是香橙味酒心巧克力。她用针在马里奥带来的夹心糖上戳了个洞,告诉他具体怎么做。马里奥看着她的手指,在夹心糖的衬托下越发白皙;看她解释,似乎在看一位外科医生在手术的关键处停顿下来。夹心糖在黛利娅的手指上像只小老鼠,小小的被针戳伤的活老鼠。马里奥感到奇怪的不适,甜腻的恶心。“把那块夹心糖扔掉,”他很想对黛利娅说,“扔得远远的,别把它放进嘴里,它是活的,是只活生生的老鼠。”后来,升职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听黛利娅不停地解释如何做茶味酒心,如何做玫瑰酒心……他把手伸进盒子,接连吃了两三颗。黛利娅笑了,像在笑他。他想象着,感觉自己幸福得可怕。“第三任男友,”他奇怪地想,“这么跟她说:她的第三任男友,还活着。”

<a id="note_2" href="#noteBack_2">[2]</a>但丁·加百利·罗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英国诗人、画家及译者,是拉斐尔前派的创始人之一。

他还想说点什么,马尼亚拉先生已经往门口走去,做了个含糊的手势向他告别,低着头,往十一广场的方向去了。马里奥没有勇气去追,甚至没有勇气去想刚刚听到的话。现在,他又像刚开始那样,只身对抗塞莱斯特妈妈、住两层小楼的女人和马尼亚拉夫妇,居然还包括马尼亚拉夫妇。

马里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吻她,也许,在昏暗的客厅里,他就那么静静地、被动地品尝黛利娅这杯美酒。她弹起钢琴,前所未有地美妙动听。她请他改日再来。他们从未用这种嗓音说过话,从未如此沉默不语。马尼亚拉夫妇猜到了点什么,挥舞着报纸走过来,通报飞行员在大西洋失踪的新闻。那些天里,许多飞行员永远留在了大西洋。有人开灯,黛利娅生气地从钢琴边走开。马里奥觉得,她面对灯光的那一刻酷似被晃了眼的蜈蚣沿着墙壁疯狂逃窜。她站在门边,手伸开又握紧,握紧又伸开。后来,她似乎害羞地回过头,斜着眼,望着马尼亚拉夫妇。她斜着眼望着他们,脸上露出了微笑。

黛利娅猜到了点什么,迎接马里奥时有些异样,不仅健谈了,还会套话了。也许,马尼亚拉夫妇跟她说了慕尼黑酒吧的会面。马里奥希望她能谈起这个话题,别把话闷在心里。可她更愿意谈罗斯·玛丽<a id="noteBack_8" href="#note_8">[8]</a>,谈一点舒曼<a id="noteBack_9" href="#note_9">[9]</a>,谈帕乔<a id="noteBack_10" href="#note_10">[10]</a>节奏明快、胆气十足的探戈,一直谈到马尼亚拉夫妇拿来饼干和马拉加葡萄酒,把灯全部打开。大家聊起波拉·尼格里<a id="noteBack_11" href="#note_11">[11]</a>、利涅尔斯区的案子、日偏食和猫咪腹泻。黛利娅认为猫咪把猫毛吞进了肚,引发消化不良,主张用水狸油治疗。马尼亚拉夫妇虽然默许,但并没有完全信服。他们想到一个兽医朋友曾用苦味草给动物治病,于是建议把猫放进小花园,让它自己去找药草。黛利娅说这样一来,猫咪会死,没准水狸油能让它多活几天。报贩在街角叫卖,马尼亚拉夫妇一起跑去买《第一时间》。马里奥用眼神询问黛利娅的意见,关上了客厅灯。角落里的台灯还亮着,将绣着未来主义花纹的桌布映得昏黄。钢琴周围,是一圈灯罩映出的光。

黛利娅对结果很满意,说马里奥对味道的描述和她设想的非常接近。还要试,有些小地方还需要调整。马尼亚拉夫妇告诉马里奥,黛利娅再也没坐回到钢琴前,只顾着几小时几小时地酿酒制糖。他们没有责怪的意思,可听上去也不大高兴。马里奥猜想是不是黛利娅花钱太多,让他们心疼。于是,他私下里请她列了一张所需香精和其他材料的清单。她破天荒地用手臂绕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她的嘴唇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薄荷味。马里奥听从了自己感受眼皮底下的香气和味道的渴望,闭上了眼。她又亲了一口,力气更大,带着呻吟。

马里奥问起黛利娅的衣服,问她有没有准备嫁妆,三月结婚是不是比五月结婚好。他等待时机,想鼓足勇气提一提匿名信的事,又怕说了反而坏事,还是没说出口。黛利娅坐在深绿色的沙发上,就坐在他身旁。黑暗中,天蓝色的衣服微微显出她的身影。他刚想吻她,却感觉她身子一点点地往里缩。

“这个,你可买得不对。算了,给她拿过去吧,她在客厅。”他们看他走出饭厅,又互相看了一眼,直到马尼亚拉先生像取下桂冠一样地放下电话,马尼亚拉夫人叹了口气,看着别处。突然间,两人似乎陷入了不幸与失落。马尼亚拉先生表情含糊地将话筒挂了上去<a id="noteBack_7" href="#note_7">[7]</a>。

<a id="note_3" href="#noteBack_3">[3]</a>引文原文为英语。

马里奥也在不自觉地将事情联系起来,设计合理的解释,应对邻里的攻击。他从来没有问过黛利娅,一直隐隐地希望她能对自己说点什么。他有时会想,黛利娅知道别人在嘀咕些什么吗?马尼亚拉夫妇也怪,说起罗洛与赫克托心平气和,好像他们俩只是出远门去了。黛利娅被小心谨慎、无条件地保护着,绝口不提往事。马里奥和他们一样谨慎,也加入到保护者的行列中。他们三个将黛利娅裹在一圈薄薄的、无时不在的保护层里。周二或周四,保护层几乎透明;周六到周一,保护层被细心呵护,触手可及。黛利娅的生活也稍稍恢复了一丝生气。有一天,她弹起了钢琴;还有一天,她玩起了跳棋。她对马里奥更温柔了,请他坐在客厅窗边,跟他解释要做哪些针线活或绣花活。她从不跟他说起饭后甜点或夹心糖,让马里奥觉得很奇怪。不过,他认为是黛利娅考虑周全,担心这些话题会闷着他。马尼亚拉夫妇对黛利娅的酿酒手艺赞不绝口。有天晚上,他们想给马里奥倒一小杯,黛利娅却突然粗暴地说她酿的酒是女人喝的,酿的那几瓶几乎全倒掉了。“可是给赫克托……”黛利娅的母亲哭丧着脸,打住没往下说,免得马里奥难过。不过后来他们发现,提起黛利娅的两位前男友,马里奥并不介意。他们没再提酒这个话题,直到黛利娅又高兴起来,说想尝试尝试新的酿造方法。马里奥记得那天下午,是因为他刚刚升职,升职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黛利娅买了盒夹心糖。马尼亚拉夫妇正在耐心地讲电话,请他在饭厅听一会儿罗西塔·基罗加<a id="noteBack_6" href="#note_6">[6]</a>的歌。电话讲完以后,他告诉他们自己升职了,还给黛利娅买了盒夹心糖。

<a id="note_4" href="#noteBack_4">[4]</a>布宜诺斯艾利斯市的一个区,风景宜人,以绿化和建筑见长。

罗洛爱喝黛利娅酿的酒。这是有一次马里奥去黛利娅家她却不在,他听马尼亚拉先生说的,“她为他酿制了许多不同口味的酒,可罗洛害怕心脏吃不消,喝酒对心脏不好。”她居然有过体质如此柔弱的男友,马里奥现在明白了黛利娅在表情手势和弹奏钢琴时所表现出的如释重负。他几乎脱口问马尼亚拉夫妇赫克托喜欢什么,黛利娅给他酿过酒、做过甜品吗?他想起黛利娅重新试做的夹心糖,在厨房前厅的隔板上晾成一行。马里奥预感黛利娅做的夹心糖一定美味无比,求了许多次后,终于让他尝到一粒。临走前,黛利娅用白色小金属碟给他拿来一小块白色的糖果。他细细品味:有一丁点苦,有点薄荷与核桃混杂起来的味道。黛利娅眉眼低垂,神情谦逊。她拒绝接受表扬,不过是试验品,离预期还差得远。可是,他下一次登门拜访时,也是晚上,临走前,在钢琴边的暗处,她又让他尝了一粒,得闭上眼睛猜味道。马里奥乖乖地把眼睛闭上,猜想巧克力味里有很淡很淡的柑橘味。牙齿咬碎了小块杏仁状的东西,弄不清味道,不过,在软软的、甜甜的巧克力糊中找到着力点,感觉还挺不错。

“妈妈就要来道晚安了,你还是等他们都上床……”

没有其他人拜访马尼亚拉夫妇。他们既无亲戚又无朋友,让人有些惊讶。马里奥无须为自己设计一种特别的按铃方式,门铃一响,大家就知道来的是他。十二月,甜蜜的湿热。黛利娅酿出了浓缩橙汁酒,暴雨倾盆的下午,两人一起幸福地品尝。马尼亚拉夫妇不想喝,一口咬定饮酒伤身。黛利娅没有生气,可是,当马里奥端起紫色酒杯,品了一小口味道辛辣的橙色酒时,她的容貌几乎焕然一新。“辣得我快热死了,不过味道不错。”他说了一遍还是两遍。黛利娅高兴起来话不多,只说:“我是特地为你酿的。”马尼亚拉夫妇看着她,似乎想读出十五天精制炼丹术的配方。

马尼亚拉夫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翻报纸的声音,谈话的声音。这天晚上,他们不困,十一点半了,还在聊天。黛利娅回到钢琴边,一遍又一遍、从头到尾地弹奏克里奥尔华尔兹长曲,琶音和装饰音处理得有些做作,可马里奥喜欢。她不停地弹,弹到马尼亚拉夫妇过来向他们道晚安,吩咐他们别熬得太晚,说他是自家人了,更应该关心黛利娅的身体,别让她熬夜。两人似乎不太情愿离开,但到底困得不行了。他们走出去的时候,一股股热浪从大门和客厅窗户涌来,马里奥想喝杯凉水,去了厨房。黛利娅原本想替他去倒,看他自己去了,有点不高兴。他从厨房回来,见黛利娅站在窗前,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罗洛与赫克托也是在这样的夜晚离开的。月光洒在黛利娅身旁的琴凳上,洒在黛利娅手中的白色小金属碟上,碟子像另一轮小月亮。她不想当着马尼亚拉夫妇的面请马里奥品尝新品,他应该知道马尼亚拉夫妇的责备她的耳朵早听出了茧子。他们总说她这样做,是成心欺负马里奥人好心肠好。当然,要是马里奥不愿意尝,没人更能信得过,马尼亚拉夫妇尝不出不同的味道。她把夹心糖递给他,有点求他的意思,马里奥明白她声音里带着怎样的渴望。如今,他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不是月亮的功劳,也不是黛利娅的功劳。他把水放在钢琴上(他没在厨房喝),两个指头夹起糖。黛利娅在一旁等候裁决,呼吸急促,似乎成败在此一举。她没开口,只是用眼神催促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也许是因为客厅黑;她喘着粗气,身体微微晃动。马里奥把糖放到嘴边时,她几乎在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看就要张嘴咬了,他又把手拿开放下。黛利娅呻吟着,似乎在无尽的快感中突然跌入深谷。马里奥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糖的两端,眼睛没看着糖,看的是黛利娅和她石膏般苍白的脸,黑暗中的丑恶嘴脸。糖碎了,手指分开。月光直射在蟑螂发白的身体上,去掉了皮,只剩下肉。在它周围,一小段一小段的蟑螂腿和蟑螂翅膀,还有蟑螂壳捣碎后的粉末混在薄荷和杏仁糖里。

周日,他饭后留下与家人闲聊,塞莱斯特妈妈脸上没笑,却给他端上了最好的饭后甜点和热乎乎的咖啡,以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终于,流言不再满天飞,至少没人当着他的面对黛利娅说三道四了。天知道赏给卡密雷蒂家小儿子的耳光或是对塞莱斯特妈妈的大发雷霆是否起了点作用。马里奥认为他们再三斟酌后,决定赦免黛利娅,对她重新评价。他从不在马尼亚拉家谈自家事,周日饭后闲聊也从不对自家人谈黛利娅。他开始认为在四个街区的这头和那头过双重生活完全可能,里瓦达维亚街和卡斯特罗·巴罗斯街的拐角是一座充分必要、行之有效的桥。他甚至希望未来可以拉近两家人、两帮人之间的距离。独处时,他时常感到难以参透的隐秘隔阂与不祥,但对此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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