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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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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种的是柳树,山道上似乎有人。应该叫个人去镇里一趟,还有时间,还来得及。有时,我们会想:我们到底有没有被人监视?人们有没有那么无知,那么讨厌我们?我们宁可不去想,高高兴兴地关上门,待在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里。我们想查阅资料,提防蜜蜂症,或者某种更可怕的动物。我们放下晚饭,高声朗读,可几乎入不了耳。一些句子爬到另一些句子上面。外面还是那样,一些芒库斯比亚比另一些叫得响,嗥叫声划破夜空,不绝于耳。“Crotalus cascavella症会制造出特别的幻觉……”我们中的他将句子又念了一遍,很高兴居然能如此正确地理解拉丁文,响尾蛇症。啰唆了点,crotalus和cascavella都是“响尾蛇”的意思。也许,书上不想直接说出动物的名字,免得吓着普通患者。可名字终究还是说出来了,这种可怕的蛇……“其毒素会以惊人的速度蔓延”。我们要抬高声音,才能彼此听见,芒库斯比亚叫得太响。我们又一次感到它们就在房子附近,在屋顶上,在刮浴室的窗户,在顶窗楣。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已经不奇怪了。下午,我们就看见许多笼门开着,房门倒是锁得好好的,厨房的灯光照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保护膜。我们声嘶力竭地传授着知识,书上写得非常清楚,语言直接,毫无成见。患者症状描述如下:剧烈头痛,极度兴奋,入睡时病发(还好,我们不困)。脑壳像钢盔一样挤压大脑——说得一点没错。某种生物在脑袋里绕圈游走。(这么说,房子就是我们的脑袋,我们感觉到有人在绕着它走,每扇窗户都是抵御屋外芒库斯比亚嗥叫的一只耳朵。)脑袋和胸部被铁甲挤压,烧红的烙铁没入头顶,我们无法肯定是否是头顶。就在刚才,灯光抖了抖,越来越暗,下午我们忘了开磨发电。等完全看不见了,我们在书旁点了支蜡烛,将症状全部了解完毕。还是了解清楚比较好,免得待会儿——右侧太阳穴尖刺般的痛,这种可怕的蛇,其毒素会以惊人的速度蔓延(这段已经读过了,单靠一支蜡烛,很难把书照亮),某种生物在脑袋里绕圈游走,这段也读过了,的确是这样,某种生物在绕圈游走。我们没有不安,外面更糟,如果有外面的话。我们把书放下,面面相觑。如果我们中的一个用表情示意越来越高的嗥叫,我们会回到书本,坚信目前的问题就在那儿。某种生物在那儿绕圈游走,对着窗户嗥叫,对着我们的耳朵嗥叫,快要饿死的芒库斯比亚在嗥叫。

感谢玛格丽特·L.泰勒医生给本文提供了最美妙的画面。她的美文《眩晕和剧烈头痛的指导性症状及常用治疗对策》发表在《顺势疗法》杂志(阿根廷顺势疗法协会主办)一九四六年(创刊第十四年)四月第三十二期上(自三十三页始)。一并感谢伊雷内奥·费尔南多·克鲁斯,在前往圣胡安的旅行中让我们第一次了解到芒库斯比亚<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作者虚构的一种需要悉心呵护方能成活的动物,这个词取自作者在大学任教时的同事伊雷内奥·费尔南多·克鲁斯使用的意义不明的口头禅。

我们没注意天亮。一晚上没睡好,只记得定点伸手将小药丸放入口中。五点左右,睡意终于将我们打倒。刚才,有人敲起居室的门,越敲越响,气势汹汹。我们中的他只好把拖鞋套在脚上,拖着身子去开门。是警察。警察带来了常格被捕的消息,送回了马车,并怀疑常格擅离雇主,犯偷窃罪。得在证供上签个字。一切正常,太阳升得高高的,畜栏里一片寂静。警察看了看畜栏,其中一个用手帕捂住鼻子,假装咳嗽。我们赶紧说了他们想让我们说的话,签了字。他们几乎一溜烟地跑了,远远地绕过畜栏,盯着它看,也盯着我们看,甚至冒险往屋里看了一眼(屋里空气闭塞,屋前闻得到),几乎一溜烟地跑了。真怪,这些混蛋居然不愿意多看一眼,逃瘟疫似的从侧路上疾驰而去。

晚上会感觉舒服些。芒库斯比亚的走动与大草原的寂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疲倦和寂静对我们帮助不少。有时,我们一觉睡到大天亮,在大有好转的希望中醒来。如果我们中的一个比另一个更早跳下床,两人会悲痛欲绝地目睹溴樟脑症再次发作:以为在朝一个方向走,实际上南辕北辙。太可怕了,明明确信无疑地往卫生间去,突然,脸却贴上了光滑的大镜子。我们只当这是笑话,毕竟还有许多活儿在等着,这么早气馁无济于事。我们找出小药丸,不吭声不气馁地执行阿尔宾医生的医嘱。(也许,私下里我们有轻微的氯化钠症。典型的钠会哭,可没人注意得到。它悲伤,却内敛。它喜欢盐。)

我们中的她单方面决定,利用早上干活儿的时间,另一个即刻动身,驾车去找吃的。人和马都挺不情愿,马被拖回来,一口气没歇,有些疲倦。不一会儿,人和马上了路,回头看看,什么都好好的。这么说,晚上在房里吵的不是芒库斯比亚,得用烟熏死屋顶上的老鼠。一只老鼠居然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真让人意外。打开畜栏,把芒库斯比亚妈妈们聚在一起,可是,发芽的燕麦眼看就要没了,它们争抢得厉害,互相撕下对方背脊和脖子上的肉,还见了血。又是呵斥又是鞭打,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它们给分开。这么一弄,奶根本喂不好。幼崽们嗷嗷待哺,有的跑起来晃晃荡荡,有的干脆靠在铁丝网上休息。一只雄芒库斯比亚莫名其妙地死在笼子门前。马儿不愿小跑,离家十个街区了,还耷拉着脑袋,大口大口地喘气,慢吞吞地前行。一人一马泄了气,只好回头,刚好看见最后一点食物被一抢而光。

我们中的另一个得的是典型的马钱子症。给芒库斯比亚喂完发芽的燕麦后,也许因为弯腰时间过长,突然感觉脑子在转,不是周围东西转,那是眩晕;是视线在转。意识在脑子里像陀螺仪一般环绕着旋转,外面的世界纹丝不动,只是一味地逃逸,捕捉不住。我们想,也许只是缺磷症。一来怕花香(或是小芒库斯比亚的香味,它们闻上去有股淡淡的丁香花味),二来体质也和缺磷症完全吻合:人又高又瘦,老想要冰饮料、冰激凌和盐。

我们不再坚持前行,回到门廊。一只幼崽在第一级台阶上奄奄一息,我们抱它起来,放在铺着干草的篮子里,想知道它得了什么病,可它和动物一样,不明病因地死了。锁好好的,搞不懂这只芒库斯比亚怎么跑出来的,是逃跑才会死,还是快死了才会逃跑。我们喂了它十粒马钱子,药丸在嘴里,像十粒小珍珠,它咽不下去。从我们站的位置,能看见一只雄芒库斯比亚前腿一软摔倒了,它晃了晃想站起来,可还是像祈祷似的跪了下去。

我们感觉不舒服。我们中的一个得了乌头症。打个比方,如果恐惧导致眩晕,应该服用大量稀释的乌头。乌头症是场强风暴,来得快,去得快。因为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不为什么事便焦虑不安,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描述其治疗方式呢!一个女人突然面对一只狗,头一下子晕了,晕得厉害。那好,服用乌头。过了一会儿,只剩下一种甜美的眩晕。晕得舒服了,还一个劲地想后退。(这种情况我们有过,不过是泻根症,感觉人和床一起,或者穿过床板,往下坠。)

似乎有叫声传来,声音很近,我们甚至朝门廊的草椅子下望了望。虽然阿尔宾医生叫我们提防早晨的动物性反应,可头痛至此,还是出乎我们的意料。后脑痛,时不时听到一声喊叫:蜜蜂症,像被蜇过那样痛。我们脑袋后仰,要不,埋进枕头(什么时候爬上了床)。不口渴,出汗,小便少,叫声刺耳。身体似乎被压伤,一碰就痛,握过一次手,痛得钻心。等到渐渐地不痛了,我们开始担心会不会再来一种不同的动物,先是蜜蜂,再是蛇。时间是两点半。

我们感觉不舒服,早上就不舒服了,也许是大清早吹了热风,当时,对房子全天候眷顾的似火骄阳尚未升起。十一点钟照顾生病的动物和午睡后对新生儿的身体检查将我们折磨得奄奄一息,维持现状越来越难。我们担心,只要一晚上照顾不周,芒库斯比亚就会万劫不复,性命不保,而我们也会倾家荡产,遭灭顶之灾。于是,我们不动脑筋地干活,一项接一项地做事,只稍稍歇会儿吃点东西(面包在起居室的桌上和搁板上)或照照镜子(镜子把卧室的视觉面积扩大了一倍)。晚上,我们一头倒在床上,累得睡前都不想去刷牙,只是就着灯,把药吃了,听见成年芒库斯比亚在外面绕着屋子打转。

我们想趁光线好、精神好把笔记写完。我们中的他应该去镇上,要是午睡后再去,会太晚导致赶不回来,一个人在屋里过夜,也许会不好好吃药……静归静,午觉还是睡不着,房里蒸笼般的热,走到门厅,也会被地上、工棚里、屋顶上白花花的热气吓回来。芒库斯比亚又死了几只,剩下的闷声不响,走近了,才听得到它们在喘气。我们中的她认为还能卖,应该去镇上。另一个记下了这话,心里却不以为然。等热气散去,等天黑再说。我们差不多七点出门,工棚里还剩几把吃的。晃晃口袋,掉了些燕麦渣下来,被我们如获至宝地聚在一起。它们闻到香味,在笼子里蹦得厉害。我们不敢放它们出来,每个笼里放一勺,更公平,它们也更满意。我们搞不懂:没把死去的芒库斯比亚弄出来,怎么会有十个空笼子?怎么会有些幼崽在畜栏里和雄芒库斯比亚混在一起?不太看得见了,天一下子黑了,常格偷走了我们的乙炔灯。

我们照顾芒库斯比亚到很晚。炎炎夏日里,它们一个个顽皮任性,反复无常。发育滞后的要特别补充营养,我们用大号陶瓷碗盛上发芽的燕麦喂它们。大的正在换背脊上的毛,须单独放置,裹上毛毯,注意晚上不能和那些睡在笼子里、八小时进食一次的芒库斯比亚混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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