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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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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你已经成了个雕塑家啦。”莫朗说,他听到自己说话,觉得自己真蠢,“最新的两件复制品很完美。你要是哪天把雕像给我,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给我的是不是真品。”

“我永远都不会把它给你的。”索摩萨答得简洁,“你别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它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但是,我永远都不会把它给你的。我唯一盼望的只是特蕾丝和你能跟着我,和我在一起。是的,我希望我到达那里的那一晚,你们俩能跟我在一起。”

“没了。就你跟我。这样才对,我觉得。”索摩萨说,“最近这几个月,我几乎没离开过这里。一开始,有个老太太来收拾工作室、替我洗洗衣服,但是她让我不自在。”

“能就这样住在巴黎的郊外,看上去挺不可思议的。这么安静……嘿,可你至少还要到镇上去买粮食呀。”

“像我刚才说的,以前是的。但现在已经没这必要。那里,一切应有尽有。”

莫朗看看索摩萨手指的方向,就在小雕像和弃置在架子上的众多复制品再过去一点的地方。他看到木材、石膏、石材、锤子、灰尘,还有玻璃上的树影。手指似乎指向了工作室中的一个角落,那里空空的,地上只有一块脏抹布。

但是,其实一切都没怎么改变,他们分开后的那两年也是时间中一片空空的角落,他们之间应该说却没有说过的一切就好比是一块脏抹布。群岛上的探险,那场在圣米歇尔大道上的一家露天咖啡座里萌生的浪漫疯狂之旅,在他们于谷中废墟里找到那具雕像后立刻结束了。也许是对被人发现的恐惧磨掉了最初那几星期的快乐心情。有一天,三人去沙滩时,莫朗无意中看见了索摩萨的一个眼神。那天晚上,他跟特蕾丝商量了一下,两人决定尽快回去,因为他们很敬重索摩萨,而他现在——这么毫无预兆地——难过起来,两人觉得不该这样。回到巴黎,他们还是偶尔见面,几乎都是因为公事,不过,莫朗总是一个人去赴约。第一次见面时,索摩萨问起过特蕾丝,之后,他似乎就无所谓了。他们之间没有说出口的一切让两人,也许是三人,倍感沉重。莫朗同意由索摩萨保管那小雕像一段时间。几年内都不能将这雕像卖掉。一个叫马克斯的男人认识一位上校,这位上校认识一位雅典海关人员,马克斯就把这个期限定为收受贿赂的附加条件。索摩萨把雕像带回了他的公寓,莫朗每次跟他见面时都会看见它。他们从来没说起过邀索摩萨去拜访莫朗夫妇,就像很多其他的事情他们也不再提起一样,说到底,就是所有跟特蕾丝有关的事。索摩萨似乎只关心他的执着想法,他就算有时请莫朗到他的公寓喝杯白兰地,也只是为了旧话重提。这一点也不稀奇,毕竟,莫朗太了解索摩萨对于某些边缘文学的喜好了,并不会觉得他对此念念不忘很奇怪。在这种几乎是自动自发的剖白过程中,莫朗觉得自己其实可有可无。只是,看着索摩萨的双手一遍遍抚摸着虽面无表情却仍十分美丽的雕像那具小小的身体,听着他用单调的声音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神神道道,莫朗惊讶于那股愿望竟如此狂热。在莫朗看来,索摩萨的执迷不悟不是毫无缘由的:在某种意义上,考古学家都会对他所探索、所发现的过去有认同感。因此,他会相信接近一道那样的时光留痕可以让时空扭曲、改变,能打开一条裂缝通向……索摩萨其实从没这么说过,他所说的都很模棱两可,是一种不着边际的影射、毫无根据的谋划。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笨手笨脚地制作小雕像的复制品了。莫朗在索摩萨离开巴黎之前看到了第一件,他出于友情,礼貌地听索摩萨执着地老调重弹——他要通过反复描摹那些表情和姿态来返璞归真,自己不懈的尝试一定会让他与原初的世界合为一体,达到一种质的飞跃,因为到时就不再有二元相对,而是完全融合:本真的感应。(这不是他的原话,但是,当莫朗稍后为特蕾丝重新组织这些话时,他总得用某种方式将它表达出来。)而这种感应,就像索摩萨刚刚告诉他的那样,已经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前、夏至的晚上形成了。

基克拉泽斯群岛<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的偶像

“你听不听,我都无所谓。”索摩萨说,“事实就是这样,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

莫朗一惊,就好像他刚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似的。他记得,在他神游太虚之前,他正在想索摩萨肯定是发疯了。

“不好意思,我走了会儿神。”他说,“你得承认,这一切……总之,到这里来,见到你在这种……”

不过,理所当然地认为索摩萨发了疯也太轻率了。

“好的。”莫朗一边点燃另一根香烟一边同意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这么确信……呃,确信你已经到了顶点。”

“解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他再次把手凌空一挥,伸向工作室的一个角落,在天花板和小雕像之间画出一道弧线。那小雕像就放在一根大理石细柱上,聚光灯的三角光区笼罩着它。莫朗没来由地想起,特蕾丝把小雕像带过边境时曾把它藏在一只玩具狗里,那是马克斯在布拉卡区的一个地下室里做成的。

“不可能不是这样。”索摩萨天真地说,“每做一尊新的复制品,我就更加接近一些。那些形态逐渐向我袒露出内中神髓。我的意思是……啊,跟你解释这个得花上好几天……荒唐的是,在那里,一切都会进入一种……但是,如果是这个的话……”

他的手来回挥动,强调着“那里”和“这个”。

“是啊,说都说不清楚。”索摩萨说,“至少我们说不清楚。”

他们对视了一秒钟,莫朗首先别开了目光。与此同时,索摩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语调里不带一点起伏,就像那种听过就忘的枯燥讲解。莫朗不愿意看他,但这样就不得不盯着柱子上的小雕像看了。这就像再次回到了那个伴着知了鸣唱声、染着青草气息的金色午后,那时,索摩萨和他意外在岛上挖到了那个小雕像。他记得,几米之外,在那块可以远远望见帕罗斯岛海岸线的巨石上,特蕾丝一听到索摩萨的喊声就转过头来。她犹豫了一秒钟,便向他们跑了过去,忘记了她还把她的红色比基尼<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胸罩拿在手上。她在井边弯下腰,索摩萨的双手举着被霉斑和腐烂物糊得几乎面目全非的小雕像伸出井口。莫朗又好气又好笑地冲她嚷嚷,叫她穿上衣服。特蕾丝直起身子看向莫朗,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然后,她突然背过身去,用双手挡住胸口。与此同时,索摩萨把小雕像递给莫朗,跳出了井外。莫朗几乎立马就回忆起了接下去的那几个钟头,想到了河边露营帐篷中的那一晚,想到了在月光下的橄榄树间行走的特蕾丝的身影。如今,索摩萨单调的声音回荡在几乎空无一物的雕刻工作室中,却好像是从那一晚传来的,也成了他记忆的一部分。那一晚,索摩萨含糊地暗示了他的荒唐愿望,而他莫朗,则在两杯浓稠的葡萄酒下肚以后,开心地笑着说索摩萨是伪考古学家,是无可救药的诗人。

“说都说不清楚。”索摩萨刚刚说,“至少我们说不清楚。”

在斯克罗斯谷底的露营帐篷中,他们的手曾经握住那座小雕像,不停地拂拭,直到它被时间与遗忘遮去的真容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特蕾丝还在橄榄树林里为莫朗的责骂和他愚蠢的偏见而发脾气)。长夜漫漫,索摩萨向他吐露了那个荒唐的念头:他想通过除了双手、双眼和科学以外的途径来接触那座小雕像。他们的谈话,有美酒相陪,有香烟缭绕,蛐蛐儿的叫声和潺潺的水声也交织其中,混成了一种仿佛无法沟通的模糊感觉。之后,索摩萨拿着小雕像回了他的帐篷,特蕾丝也一个人待烦了,回来睡觉。莫朗便跟她讲了索摩萨那个异想天开的念头,两人带着巴黎式的打趣口吻猜测,是不是从拉普拉塔河<a id="noteBack_3" href="#note_3">[3]</a>来的人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睡觉之前,他们俩低声谈了谈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最后,特蕾丝接受了莫朗的道歉,吻了吻他,然后,一切就像平常在岛上或是其他任何地方一样了。只有他和她、上方的夜空,以及悠长的模糊时光。

“还有谁知道吗?”莫朗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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