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妈的孩子

“进屋之前更应该冲掉沙子。”特德兀自补充道。他讨厌屋里有沙子，自己也从来不去海滩，但冬季时暴风雨过后除外——他喜欢察看风浪把哪些东西卷上了沙滩，有时还会带点新鲜玩意回家，当作绘画的素材。（奇形怪状的漂流木；马蹄蟹的壳子；脸长得像万圣节面具、尾巴上有尖刺的鳐鱼；死掉的海鸥。）

“我知道你是——谢谢你。”特德说。

玛丽恩只在露丝想去——而且恰逢周末（或者没有保姆带孩子）——的时候去海滩，她不喜欢晒太阳，总是提前穿好长袖衬衣，戴上棒球帽和太阳镜，所以没人知道她是谁。她会坐在水边看着露丝独自玩耍。“没有当妈的样，倒像个保姆。”玛丽恩这样对埃迪描述海边的自己，“在关心孩子方面，甚至连一个好保姆都不如。”她自我评价道。

“我是为露丝着想。”埃迪说。

打完电话，埃迪信步踱进院子，他需要躲避楼上的喁喁低语——特德和露丝还在背诵消失的照片的历史，在他们的记忆和想象中四处挖掘。凉爽的庭院里，父女俩的声音被蟋蟀和树蛙的鸣叫，以及远处传来的海浪拍岸的轰隆声掩盖。

“哦，你还记得呀。”爱丽丝说。

就在这片宽敞却无人整治的庭院中，埃迪听到过特德和玛丽恩的一次争吵，也是他唯一听过的一次。玛丽恩说院子“没有完工”，确切地讲，院子的开发工程是进行到一半就停止了，原因是意见分歧和犹豫不决：特德想要个游泳池，玛丽恩则表示游泳池会惯坏露丝，甚至有淹死孩子的危险。

“这张是托马斯戴着高帽子，”露丝气愤地告诉她，“蒂莫西想去够托马斯的帽子，可他够不着，因为托马斯站在一个球上。”

“那么多保姆看着她，不会出事的。”特德争辩道，然而在玛丽恩听来，他的话仿佛是指责她无法尽到母亲的责任。

“你是不是被炒了？”薄荷问。埃迪听到父亲对母亲低语：“是爱德华——我觉得他被炒了！”

“不，傻瓜！”露丝尖叫，“照完相他们才打的架！”

“不，我没有被炒，”埃迪撒了谎，“我的工作完成了。”

问错了，埃迪在心里说道。

薄荷自然抓住机会啰唆个没完——表示他不相信这种工作竟然有“完成”的时候，还计算了他从埃克塞特开车到新伦敦的时间，说他比埃迪从萨加波纳克开车到奥连特岬角要多花三十分钟。

“对不起，露丝，我不知道。”爱丽丝说。

特德还想盖一座户外淋浴间——在谷仓壁球场运动完，冲澡特别方便，而且旁边就是游泳池，孩子们从海滩回来，如果想进泳池玩，可以先到淋浴间把身上沾的沙子冲干净。

“那这张呢？告诉我！”小女孩命令道。特德和埃迪知道，露丝一定是指着画钩，让保姆给她讲原来挂在上面的照片背后的故事。爱丽丝当然记不住原来的照片什么样，更不知道它们背后的故事。“告诉我！这张呢？”露丝又问。

“什么孩子们？”玛丽恩问他。

他们沉默了一两秒，听到露丝正在缠着保姆问问题，爱丽丝的情绪似乎比露丝还崩溃。

“他们在照片里打架吗？”爱丽丝问。

“那我就在新伦敦等着你，爸爸。”

“蒂莫西踢了球一下，托马斯跌倒了。”露丝继续讲，“托马斯气坏了，他们打了起来。托马斯每次都打赢，因为蒂莫西个子小。”

埃迪知道，即便事先没有准备，薄荷也会争取比他早到新伦敦，在码头上等着他，还会带他母亲同去，让她当“向导”。

露丝还会记得多长时间？埃迪想。他看着特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