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上的门
“我儿子要去接手他的第一份工作了。”薄荷对司机宣布。听到父亲开口,埃迪又有点想死。
“你会开车,对吗?”她问,“我了解你这个年龄的男孩——一有机会就想开车,是吧?”
货车先上船,排在第一的是辆“可能”(它的车厢也许是空的,正准备去哪里装蛤蜊)满载新鲜蛤蜊的卡车。无论是否满载,这车闻起来都有一股不太新鲜的蛤蜊味。轮渡靠岸时,蛤蜊车的司机正倚在苍蝇横尸无数的卡车护栅上抽烟,自然成了乔·奥哈尔即兴演讲的下一个受害者。
从包装样式看,包裹里应该装着礼物,但这件礼物放在后座上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东西压扁了,现在看上去没人愿意要。“这是给小孩的——你妈妈和我准备的。”薄荷说。
从那一刻开始,他永远不会不看她——她的形象已经在他的心上打下了烙印,即便闭上眼睛睡觉,她也总在他的脑海中。
埃迪登上轮渡之前的最后一分钟,他父亲跑到车上,又跑回来。“我差点忘了!”他叫道,说着递给埃迪一只缠着橡皮筋的大信封,还有一个像一条面包那么大那么软的包裹。
“科尔太太?”他勉强挤出一点声音。
闻言,蛤蜊车司机忽然对自己的工作心生满足,他说:“祝你好运,小伙子。”
“谁?”埃迪喊道。
但他从上甲板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正朝船上的什么人挥手,她的容貌极为出众,埃迪甚至不愿去看她在招呼哪个男人。(他觉得那人一定是个男的。)这个女人实在太美,埃迪心不在焉地搜寻着特德,频频回眸看她——好像她挥挥手就掀起了一场风暴似的。(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把车开下轮渡,突然方向一偏,拐上了砾石遍布的沙滩,汽车顿时卡住不动了。)
“我爱你,爱德华!”他父亲声嘶力竭地吼道,接着就哭了,埃迪从来没见过他父亲哭,可他以前也没离开过家。这一次他母亲很可能也哭过,但他没注意。“保重!”薄荷哀号着。趴在上层甲板栏杆上的乘客们现在齐齐盯着他看。“要小心她!”他父亲又吼了一声。
埃迪跟着最后一批零散拖拉的乘客下了船,一手提着沉重的旅行袋,另一手是相对轻巧的提箱。他目瞪口呆地发现,那个美得动人心魄的女的还站在原地挥手,就在他的正前方——好像是朝他挥手。他担心自己会和她撞个满怀,因为她离他很近,触手可及——他能闻到她的味道,她的味道很好闻——突然她胳膊一伸,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相对轻巧的提箱。
“哦,”埃迪说,“再见!”他喊道。
“叫我玛丽恩。”她说。
“他要给一个作家当助手。”埃迪的父亲说,“老实说,我们不清楚具体干什么工作,但肯定比削铅笔、换打字机色带、帮作家从字典里查那些连他都不会拼的单词高级!无论结果如何,我认为这孩子都能学到经验。”
他说不出她的名字。他拖着沉重的旅行袋,费力地跟着她向汽车走去。他已经观察过她的胸部——就算她戴了胸罩又如何?她穿着柔顺光亮的长袖毛衣,看不出是否剃腋毛。即便剃了又怎样?曾使他热血沸腾的哈夫洛克太太蓬勃的腋毛——更不用说那对松软摆荡的乳房——已经退入遥远的过去,想到哈夫洛克太太这样平凡的女人竟然激起过他的欲念,埃迪只觉得羞愧。
“啊,是吗?”蛤蜊车司机说。
他们来到汽车(深番茄红色的奔驰)旁,玛丽恩给他钥匙。
“你好,埃迪。”她说。
“科尔家有个小女儿——我猜她应该四岁了!”薄荷扯起嗓子喊道,他的声音夹杂在铁链的哐啷声、轮船引擎的突突声、汽笛断断续续的鸣叫声之间,当然还有其他人道别的叫嚷声。“他们又生了个孩子,代替死了的那两个!”埃迪的父亲叫着。这句话似乎把蛤蜊车司机的注意力都引过来了,他已经把车在船上停好,这时又从上层甲板的栏杆里探出身子来。
如果说每次听到父亲讲话,埃迪都会想死,那他现在终于知道真的死了是什么感觉:他的呼吸消失了,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小孩?”埃迪问,他用下巴压住礼物和信封,因为沉重的旅行袋和一只相对轻巧一点的箱子已经把他的双手占满了。他保持这样的姿势,蹒跚着往船上走。
“我还以为你怎么都看不见我呢!”美丽的女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