擀毡
话说,我回家的第二天开始擀毡。这天清晨,一连阴了两天的天空像是突然翻了个面儿似的,明亮又清澈。当金色的阳光刚刚横扫至西面最高的山巅,我们就出发了。我们抬着巨大的敞口锅,扛着蓝色餐布包裹着的食物和碗筷,拎着茶壶,挟着芨芨草席往山下走去。翻过西面陡峭的垭口,沿着陡直的白色大石壁下了山。大石壁约二十多米高,刀削般整齐。两只雪白的小山羊站在石壁顶端的悬崖上注视我们一行人从下方徐徐经过。
如果一家一家分开做的话,有的铺不满两块草席,有的远远超过两块。那点儿零头不好处理,便集合到一起,这也是节省劳力和时间的做法。
离家几天,家里的变化是:铁皮炉子更破了,茶壶也失去了盖子,缠着羊毛绳凑合着使用的旧扫把彻底断成了两截。
卡西用汉语插嘴道:“高的,水的没有的。”
草席卷起来后裹得紧紧的,再用羊毛绳子绑好,就开始压毡了。这是整个擀毡过程中最重要也最卖力的环节。铺絮、弹打羊毛的是老人、孩子和妇女,压毡却全都是青壮劳力。
我问扎克拜妈妈:“山顶上多好啊,为什么不住了呢?”
卷好的草席宽约两米,刚好够五个人排成一排站定(五个人分别为卡西、斯马胡力、哈德别克、赛力保和海拉提。海拉提家的两个小伙子是替补,谁累了就上前替换)。大家一起抓住草席卷上的羊毛绳将其拎起来,再一起松手沉重地掷向地面,然后五人一起猛扑上去,用肉身的重量撞击在上面。再爬起来,抓起羊毛绳提起草席卷一甩,使草席卷略微转个角度,再扑上去撞击……如此循环不绝,高度的协调性加之极富节奏感的力量的迸发,难怪我妈会说“好看得像跳舞一样”。等这项长达三天的劳动结束之后,每个人的手肘都会撞破,并生出茧子。
这段时间正是所有毡房逐渐从高处往下挪,从深处往外挪的日子。
记得我们刚搬到山顶时,房屋周围的草地还是深厚湿润的。才过去两三个礼拜,草皮明显黄薄了许多。每到傍晚赶羊入栏的时候,整个山顶尘土飞扬。
我问斯马胡力:“这两种毛不一样吗?”
妈妈向我解释了几句,大约是与草有关的原因。对了,这是保护环境的需要。如果嫌麻烦,长时间在一个地方驻扎、炊息、圈羊,对那个地方的破坏该多严重!
答曰:“当然不一样。”
卡西说:“水多的,不好的。”原来当时这片沼泽太湿,没法扎毡房。
就这样不停地撞啊,撞啊。每撞一会儿,就解下羊毛绳紧一紧草席卷,并再浇一遍热水。渐渐地,羊毛压瓷实了(需要不停撞压一个小时)。但这还不算完,斯马胡力又在草席卷的轴心插一根木棍,两头露出的部分系上绳子。然后他套上马,拉着绳子在不远处开阔的谷间草地上绕圈奔驰。那一卷毡子在草地上跌跌撞撞地滚动,没一会儿,就在那片深厚的草地上滚出一个浅色的“环形跑道”,“跑道”上的草全塌了。如此滚上一个多小时,才算大功告成。最后大家解开草席卷,毡子已经压得非常紧实了,沉甸甸一大片,一指厚。爷爷和哈德别克抬着它越过溪水去往对面山坡,把它摊开在半坡上,接受阳光的全面照耀。
感觉很久没见到恰马罕一家了。要不是哈德别克和赛力保偶尔过来一两回,几乎忘记了我们还有这样一家邻居。
我看到已经絮好的那条褐红色毡片上拦腰压了一长溜窄窄的白色羊毛,旁边还有几个歪歪扭扭的阿拉伯数字,意为制作此毡片的年月日。这是絮羊毛时用白色羊毛做上去的。等毡片压好后,这条白线和日期就像写上去的一样结实。斯马胡力说那是分界线,到时候会沿此线裁开,哪块是谁家的,一目了然。
谷底地势舒缓,流淌着一条窄窄的溪水,恰马罕家几天前刚刚搬到那里。作为擀毡的地方,那里再合适不过了,又平坦又方便取水,不但适于擀制毡子,也适于后来的晾晒。
之前我还奇怪呢,三家人的羊毛有多有少,放在一起,擀出来的毡片怎么分啊?
“哪里不一样?”
我又问,为什么一开始不驻扎在山脚下?搬家费时又费力,在两处相距不过一公里的地方间搬来搬去,何必呢!
“一个是红的,一个是白的。”
哦,对了,雨季一过,那片斜坡上的沼泽大约就渐渐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