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女
“说说,在你眼前这三男三女,究竟在搞什么?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什么样的或什么类型的或到什么程度的故事?”
把你的裤子脱下。我想在这四下无人空旷处,把你雪白的小屁股放在那砾石上,用我那和这千年前牧羊人一样鲜红肮脏的羊屌,插进你那沾满沙粒的肉穴里。
图尼克愣愣望着房间黑暗最深处的那只鎏金银瓶。胡瓶,细长颈纤腰肥臀的萨珊银瓶。希腊化与印度佛教混血的贵霜帝国艺术风格。裸体女人的丰乳肥臀、女神们和猎人们像“轰趴”集体淫乐缠绻在一起的手臂腿脚和性器,深目高鼻的胡人脸、缠枝葡萄花纹、忍冬花、野兽和飞鸟。
他想:这是个艰难的过程。他总是迷惑欣羡那些阅女甚众的家伙,如何在一独处时刻恬不知耻但文明地向那些女孩开口,他也不乏有几次送落单的女孩回家,或是和不是伴侣的女孩独处一室的暧昧时刻。但他总不知如何开口。如何不丑陋地开口。
……谨奉金胡瓶一、金盘一、金碗一、马脑杯一、零羊衫段一,谨充微国之礼。金城公主又别进金鹅盘盏杂器物等。十八年十月,名悉猎等至京师,上御宣政殿,(略)及是上引入内宴,与语,甚礼之,赐紫袍金带及鱼袋,并时服、缯彩、银盘、胡瓶,仍于别馆供拟甚厚。
那一刻图尼克才确定了某些影像不是梦境的残留,也不是他被这户外强光和那旅馆暗室弄错乱的,“照相馆老师傅从冲洗房走出到外面街道,某一个心念的翻页弄错了,从此他置身在正常世界的街道如同在底片的墨黑水银斑世界;而那个冲洗房里充满药水的无声的笑脸、老建筑、正煮沸喷烟的开水壶、熟睡的流浪汉老人、马场町死刑犯倒卧在血泊上的尸体……成了他唯一活生生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旧唐书.吐蕃传》《开元十七年吐蕃国赞普向李唐王朝请和上表》
“你的妻子,她怎么不跟着你一道,这样出来旅行?”
银瓶通高三十七厘米,细长颈,鸭嘴状流,腹部圆鼓,环形单把,高圈足,银质地表面鎏金……瓶腹部打押着六个人物,人物为半浮雕状,明显具有故事情节,每两人为一组……A组左侧是一女子……左手曲指搭在右腿之上,右臂前伸,被男子从腕部握住……头发较长,呈波状曲卷,后梳至脑际有一发髻,有一缕长发搭在颈部……披肩的一端从前胸飘下,质地非常柔软,而且很薄,透过披肩可见身体;另一端从身后搭下,右肩上有衣褶,腹部似裸露。臀部略上似系一腰带。其下身穿一长裙,裙褶从腿部依形体缓缓而下,双腿清晰可见。足蹬一双软靴,脚腕部束一道皮带,另一道皮带从靴底绕过,在踝部打有一圆形带结。右侧为一青年男子……头戴一硬盔帽,盔帽顶为圆形,上饰有叶状纹饰……头发卷曲,盔帽后沿下露出披发。左耳外露,圆眼,高鼻,鼻梁略呈弧形,双唇闭合,表情自然。身穿披风,头虽侧向左,但身体却呈正面状,裸体……前胸略凸,露出右侧乳头。腹部凸起十分明显,呈鼓圆形,肚脐凹下,上下左右有十字状凹槽。生殖器外露,上刻阴毛……
砖石建筑坍塌下来,
破璃碎成碴儿,
时光化为终极的一缕死灰色火焰。
我听到整个空间的毁灭,
那样,还留给我们什么呢?
啊?他像那些实验室里被用雌性荷尔蒙弄得阴茎勃起再用电击观察其反应的实验犬只。她闻到了我发情的气味。就像突然之间,他闻见这整座环闭山隘里,那上千幅岩画前,这些流浪灵魂各自来了又去,在此留下的整批干涸的精液气味。
一九八九年,俄罗斯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杰出的金银器专家B.l.Marshak,在日本京都《古代文化》第四十一卷第四号上发表一篇研究鎏金银瓶的论文……B组人物中女子为爱神阿芙罗狄蒂(Aphrodite),她面前站着的青年男子是帕里斯(Paris),所表现的内容是希腊神话中著名的“帕里斯裁判”。阿芙罗狄蒂手中没有拿东西,是因为她还没有最后拿到“金苹果”,那么帕里斯手中的东西就是“金苹果”了。画面中用一位女神代替了三位女神。C组是表现帕里斯劫持美女海伦(Helena)时的情景,海伦正准备抬脚上船……A组的情节可能是海伦回到其丈夫墨涅拉俄斯(Mene丨aus)身边的场景。
女人说:“你的妻子……”
——罗丰,《胡汉之间——“丝绸之路”与西北历史考古》
他涨红了脸,淫词粗话无声地在他腔体内巨大地回音。因为我是个胡人,野蛮人,流浪族群的后裔。
最后的时刻,他的耳边似乎又浮现老范曾在某个午后,在那间古怪的旅馆大厅里,半像忏情半像嘲谑的一段话(虽然如同老范其他所有的让人惊讶的智能之语,后来皆证实全是前人说过的,譬如这段话其实出自《尤利西斯》):
一九八三年深秋时节,考古工作者在宁夏固原南郊乡深沟村,发掘了北周大将军李贤夫妇合葬墓。这座墓葬虽经盗掘,但仍然出土各类遗物七百余件。墓葬中发现的一批来自中亚、西亚的遗物,如镶蓝色宝石的金戒指、凸钉装饰玻璃碗、中亚式环首刀和鎏金银瓶等……其中有人物故事内容的鎏金银瓶更是令人兴奋,人们以异乎寻常的热情谈论着它的发现给研究萨珊系统金属器所带来的巨大贡献。”
像这个故事刚开头便能预知结局,图尼克发狂地,喉结发出崩裂声响地,嗥叫地骑上女人光滑如丝缎的臀部。他泪流满面,好像终于向这无表情却不断变换形貌的沙漠投降,缴械出自己体内所有的液体。他的手握住女人薄衫下的一枚乳房,另一手从后面悲伤地抓住女人精巧的肩骨,像岩画上的那些牧民和牲畜一样地动作着。他应该惊奇,却无有惊奇。应该哀悯却无有哀悯。应该拒抗这一切而找寻答案,却像他的祖先颠倒梦幻,被动物性的恐惧、愚昧所击倒。骑在身下的女人逐渐沙化,先从他握抓的肩胛和乳房碎裂崩塌,然后她支撑地面褪下衣物的手肘也像岩页一般剥落折断,他看不见她的脸,但知道那原本如蔷薇花瓣般美丽的五官正像脱水西红柿快速皱缩。他分不清楚那纷纷掉落的哪些是原本黏附在她皮肤上的沙粒哪些是原来她身体的某一部分。后来他只能抓着那尚未沙化碎坠的半截背脊和臀部慌张地继续那滑稽的摇摆戳刺。虽然剩下的那些部分仍然白晳腴滑……虽然他知道最后他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只会剩下手掌里抓着、喉咙里塞着、眼球、乳头、阴囊、脚趾缝……各处黏沾着的一坨一坨的残沙。
——罗丰,《胡汉之间——“丝绸之路”与西北历史考古》
他想:那应该是个文明的场景,或至少是遗迹吧?但举目望去,却全是黄沙。沙子像慢镜头播放的潮水,一颗粒一颗粒聚挨着,覆盖过那些供奉者手指和眼窝皆出血凿刻的佛和菩萨的脸。像李元昊的大军,士兵们无感性地任他们盔胄的金属棱角咔咔擦撞,他们淹没、塌陷、埋葬平原上举目能见的一切人类文明的证据。他们没有哀叹、嚎叫、欢亢的低吼、杀戮时的咒骂或祷告……只有沙沙沙沙的声响。像偷情男女沉默交欢时大腿侧皮肤重复撞击的声音。沙子从任何缝隙钻进,让车子的座椅、旅馆的床单、女人的头发、背包里的笔记型计算机键盘、公路边旱厕沟里腥臭的大便,所有的一切,全被那些化整为零的沙丘温柔地裹覆,它们既将你绝望地填埋了,却又从每一条小径,每一个窍孔进入你的内里,把你较稠液态容易腐烂潮烂的那些器官,掏换成干燥的、爽脆易碎的小颗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