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梦者
那时,在重庆上空,据Rex的《天空》所述,一九三八年底中国空军的飞机近乎全毁,剩下不到十二架战机,大批优秀飞行员死亡。一九四O年,日本海军由设计师堀越次郎设计出名闻天下的三菱“零式战斗机”,极速超过五百公里,三分半钟内爬升三千米,近乎幽灵的恐怖操控性,额外于机翼加装两门二十毫米机枪。当时防卫重庆和成都的中国空军,只有一三五架,大部分是老旧的苏联I-152及I-16。中国曾想引进美造P-36战机与CW-21拦截机这两型较新式战机在中国境内制造,惜终未成功。协助空战的苏联志愿大队也于一九三九年撤离。零战出现时,中国四大队九架I-16与二十五架I-152迎击,几分钟内“所有二十七架”被歼灭。日方零战及所护卫之轰炸机无一架有严重损伤。
尤其是从噩梦里跑出来的东西。
一九四O年底前,零战于二十二次任务中出动一五三架次,一架飞机也没损失,宣称在空中击落五十九架中方飞机并摧毁地面一百架……一九四O年间,中国遭受日本飞机一二七六七架次投下五O—一八枚炸弹,造成一八八二九人死亡,二一八三O人伤,并摧毁了一O七七五O间房屋。
从梦境里乱跑出来的东西怎么办呢?
一九四一年间零战在中国飞了三五四架次,宣称击落四十四架中国飞机,自己则仅损失两架,都是被防空炮火打下来的。他们成功地完全摧毁中国战机防卫的效能。在四个月间二六OO架次的空袭中,海军轰炸机“只损失一架,而且还是防空炮火打下来的”。
图尼克突然像线路故障的机器偶,眼珠突起,焦距涣散。她都说了什么……对啊……她都说了些什么……一些……一些悲恸的……大时代的故事……
他清楚地看见MoMo的私处,像鲜艳滴蜜的猪笼草那样以一种太尖锐的强光贴着他眼前掰开。那里头却幽忽曲折,变成他童年时曾去过一个城隍庙旁的数十个小吃摊用塑胶顶篷盖在上方的夜市。大火快炒,油烟摇晃,人脸模糊挨挤缩坐在较低矮的桌椅,趴伏着吃那些糊了艳红酱汁的灰色肉圆,或人肤肉色但像一条条剥下风干血管的炒米粉,怎么看都像是让庙里那些眉突骨露、两眼暴棱的阴间衙差押解至此略作休息,无意识地在寂寞进食的鬼魂们……
但是是什么呢……?
或现在,只是一个停顿时刻,闭目打呼的安金藏,正在另一界面启动盗取他全部梦境文件的木马程序。
他正色道:我这族人真正高贵的灵魂核心。
梦也是这样。你的西夏旅馆也是这样。
——Rex《天空》
所以,像那个强力发球的网球选手,到医院求救时,医生发现他因长期以单侧手臂重复强大力量的挥拍动作,竟导致腹腔内大肠全塞进泄殖腔另一侧形成疝气。这像一个对影视上绿草如茵光照下干净明亮的现代神鬼战士神话的严厉揭穿:人体被镜头雕塑成像炮弹发球机一样的极速强力,如鲸鲨猎隼般流线、优美、残忍的力量造物。事实是,人类腔体内黏糊糊缠在一起的大肠、小肠、膀胱和睾丸,是那么脆弱如中世纪建筑内部的支架。一挤就爆、肝脑涂地、肚破肠流。
为什么想起这个?图尼克说:我记得在那天光慢慢暗下去的老人的房间里,她描述的战火硝烟的天空像一群银白翅翼未来之猎隼任意翱翔、翻滚、享受气流黏附于翅翼上之豪华性能的零战飞行员们的游乐场。偶尔从下方山峦暗影笨拙升空的中国飞机,那些I-152,I-16,地瓦J机,霍克75……像摇摇晃晃扑翅的老鸦或鹈鹕这些笨重禽鸟,在零战飞行员的逐猎追杀下,尖叫,打滚,冒出黑烟,爆炸,变成一团火球栽下……
MoMo看着他,把腿从他或仍熟睡的安金藏的胯下抽出:你说呢?
图尼克说,我知道安金藏此刻正在偷我的梦境。但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她说的是:“我们这一辈的人是会殉情的。”
他问MoMo:我上过你了吗?
她说的是她年轻时一个连告白都羞于启齿的男孩。
譬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