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螵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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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惊恐(另一种荷尔蒙)与猜疑必须由他独自一人承担,他撂下了自己的班级姓名,内心却后悔不迭,当场几个哥们全不是在混的,老实说他除了被蔡他们邀去站阵,其实也从无以一人气势镇住一票围殴者的正港流氓经验。他想象着:那些鼠辈必然会在校外他行经某一条路线堵他,罩布袋或拿木棍轮击他……

他那时心里暗自好笑,排挤?又不是办公室或大医院内部,升等、卡位、不同派系人马的倾轧,这不是间酒店吗?小姐们梳妆打扮,衣香鬓影,把自己弄得美美的提着珍珠小包来上班,怎么也搞这套?况且MoMo的姿色,在这些莺莺燕燕的酒店公主里,只算是中等吧?说自己被排挤,或许是女孩面对酒客另一种费洛蒙迷雾吧。

荷尔蒙乱喷嘛,这是。

他的心底被一种无以言说的寂寞给塞满。第一次来,他遇见MoMo;第二次来,他遇见MoMo。于是他认人了。MoMo说,大哥,我们有缘,MoMo说大哥你看我的手相,纹路好浅,有人说我这人简单,说不上好命坏命。有个客人帮我看命,说我没心机,说话直,容易得罪人,将来会嫁个有钱老公。可是夫妻关系不好,像活在冰窖一样……

男老师在一种自己不知情的集体抵制气氛下接了本就是他的班级,他以一种愤世嫉俗者(那是他长大后才体会到:原来那家伙的气氛是这种人)的敷衍、疏离、班会放狠话却从不热衷于班级上小团体的权力支配(比较起来,小娜,或其实各班的导师们,身边总会聚集一些日后任何大人世界围聚权力中心的“阉宦”小集团,而导师们亦乐于借这些马屁精作为管理、理解班上各成员的情报耳目),一直到期末,他再一次因那胡人动物性的混沌,从他努力驯良伪扮藏身的汉人世界弹跳而出,又被“山猪”、“长毛”见猎心喜以叉戟逮住,他才见到这位男导师物伤其类的胡人本色。

一旁一个瓜子脸吊梢眼细腰长腿比她们年纪略大的女公关佯嗔带笑抢白了那女孩一顿。那Vivian做个鬼脸,仰杯干了。

那次他和几个哥们在体育馆柔道社榻榻米小间嬉耍摔跤,突然一个痩削阴沉的高三生推门进来,赖在角落便睡,他哥们是柔道社社长,以他其实不喜的汉人调调说:对不起,这是社团用地,不能在这午睡,那家伙接下来的反应其实不是在义理,而是在视觉、空间、肢体关系的运动上激怒了他。那人翻身弹起,指着自己胸前的三杠年级绣线:操你妈!我再两礼拜就毕业了你他妈不想混啦?沙漠驱驰呼啸拉弓放射的基因酸液在他喉间沸跳,他的脸开始变形(额头、眉骨和两颧皆高竖隆起),变成一张以格斗为狂欢的胡人之脸。

“可惜了。”

在他们置身的这栋建筑物外面,此刻正下着滂沱大雨吧?但或许他和她们皆再也走不出去了。金黄色的稠胶酒精液体从张开的口穴一杯杯倒进,然后空调再把他们皮肤毛孔挥发的水气吸干。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某一个大雨将临的午后,天地一片乌黑,他在城市边缘一座大型公园的某一株灌木丛发现一枚螳螂的卵,半截拇指大小,像酸腐奶酪的深褐色,上端翻起一瓣壶嘴般的突,被母螳螂用白色细丝缠缚在枝叶间。

这样的人才,这样的上进个性,不让自己松握跌进烂泥淖的好强,如果是在记忆里的太平盛世,或有机缘被哪个游戏人间的大老板或大老撞见,就势借只膀力拉起,那是怎么的一番月朗天门之格局。如今却困陷在这么一家不上不下的便服店当驻唱公主。然即使可惜,老范从不越那胡汉之界,从不妄图拆毁汉人上下四方阴阳对称之秩序捞过界伸手进湿淋淋梦中之秘境扯出胡人们羊脑袋高烧激狂的魔幻传奇。

不是……他哭丧着脸,舌头肿大。我和MoMo……很好吔……能不能帮我问候她。

他高中时曾因这种灵魂尚未完全轮回成人,在冥晦混沌中仅以动物意识碰撞的本性,在学校惹了一些麻烦,或因陪并不熟的哥们(即梦中那位蔡的朋友)在顶楼堵人(原先说好他只是把风的,却因对方是个练家子,同伙两人竟打不下来,他在楼梯间听见蔡喘气喊他,便冲上顶楼,连挥几个重拳打得那家伙满脸是血);另一次是恐吓班上一个俗仔,不想那家伙的老爸是人事行政局的高阶主管,教官找他去谈那天,那家伙老爸的黑头车直驱校园,一旁立正开门恭迎的是他们学校的人事室主任和总教官……先后被记了两支大过,且从此他被学校一掉号“山猪”另一绰号“长毛”的教官盯上。他们以一种奇异的成年人对好勇斗狠之青少年的阴暗憎恨情感对付他,重点是,他们是汉人地界那头的低阶武官,而他是胡人,是狼胚子。有一整年,他们要他每日中午其他同学午休时,到教官室报到。每个中午他得端张板凳坐在他们桌边,誊抄那一大叠缺旷课挂号通知单的地址……算是监管,并观察他的改过态度看可否将功赎罪。这位“长毛”,穿天蓝制服空军中尉的胖子,某次在军训课大发谬论:各位,世界上没有强暴这件事,你们穿过线头吧?那根针如果一直转不让线插入,线头如何穿得进针孔。学期末,他们给他的工读交易酬劳是:一支嘉奖,也就是他必须抄九学期每天中午的大簿子全校缺旷单地址,才能抵一支大过……

怎么?Vivian你想说什么?人家英雄好汉多情种子惦记谁你不准啦?犯忌喽,来,罚一杯,小蹄子。

“我干令娘鸡掰!俺再一支小过就毕业了,你再说一句看看。”

女孩说:哥,你眼光那么好,怎么老惦记MoMo这……

瘦高个用港剧黑帮片角色的做工,一脸诧异惊骇,比着两指晃摇:很好!好极了!咱们走着瞧!便摔门而去。

说起这个,他每每大约半瓶威士忌下肚,置身在这样的场景里,整个人被这些啤酒的冰块冻得哆嗦打战,便会出现一种像好莱坞反恐战争片里,那些戴上红外线夜视镜的特战队员眼中所见:原本的废墟、下水道、兵工厂或巷战的地景轮廓,全像金属刀刃的边锋,在极暗的底片世界里微微描出远近深浅;只有突然出现一团红色橙色紫色绿色的碎纸亮片蠕动着,便知那是藏匿在黑暗里的敌人,他们的体热无所遁形,肺搏、心跳、呼吸、血液的循环,乃至皮肤之散热,全变成招呼子弹的妖魔鬼脸。而他在酒盲之后,眼前的酒店房间也会变成一片费洛蒙森林,女孩们光裸着膀子,摇曳生姿,巧笑倩兮,各凭本事和客人调情扮戏,她们的头发上方,各自喷散着紫色粉红色浅蓝色鹅黄色的费洛蒙光雾。那像是从牛犊切开的咽喉喷出的白色蒸气,濒死动物从死亡裂口挣跳而出的迷彩灵魂。

大哥你怎么老在问MoMo?她欠你钱是不是?

高二那年,原本要接他那班导师的一个男老师请假半年。代课的是一位师大刚毕业的实习美女老师,长得高清秀,走在这所集中营般的男校里,简直像用缒篮降下地狱鬼界的祭献处女,全校男生(包括男老师和教官们)如痴如狂,他们昵称她“小娜”(怎么乱像日后他梦游般在这暗香浮荡的酒店包厢里穿梭流转的女孩们的小名),但其实这大学刚毕业的姊姊并未如好莱坞电影或日系偶像剧情节,按暗示扮演这地狱之境中外貌狰狞内心良善的男高中生之救赎女神。他日后回想,这“小娜”其时也不过一二十五六岁年轻女孩,她可能亦受宠若惊自己成为这一所男校集体投射、既圣洁可能又极猥亵之性幻想对象,是以印象中这位“小娜”似乎把她来学校的时光,集中精力于一种每日换装、走秀模特儿的聚光体自觉与扮演。

她们的眼里总露出一种宿舍女学生集体串供的奇异欢快,一种压抑的惊恐,咯咯笑着,美丽的少女脸庞带着一种孩童不沾秽物的无情和残忍。

高二下,那个被遗忘的男老师销假返校,他们班简直群情激愤在班会发起联署,想向校方请愿让小娜继续代导师,此事最后不了了之,实在高中生的空洞脑袋也想不出这种挽留“小娜”抵制男导师回来的行动有何义正词严之名目(他们的激情简直像拒绝一位有家暴前科刚从监狱出来之父亲,要来向社服义工美丽姊姊手中领回家的彷徨孤儿)。当他置身那场集会中,奇异地在“小娜”交叉双臂于胸前,似乎认真聆听每位同学愚蠢激情又故作纯洁的发言时,脸上那种恍惚又自恋的表情,心底一动,超出他那年纪经验地细微感到某种明星在签名会上既冷漠却又享受的虚伪。

第三次来,MoMo不见了。他喝醉时总满嘴酒气抓着身边像粉蝶一样轻盈透明的女孩们问,喂,甜甜、小伶、莎莉、小如,或Vivian……,MoMo呢?之前你们这儿不是有个MoMo?她没在这做了吗?怎么没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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