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尼克的父亲遇见一群怪物
“主要是,那个晚上,在那个像‘幽浮’般飞在半空中的舞台上,那些涂油发亮的肌肉胴体,那些在后来打了药挺翘着走过来晃过去的大屌,总让我有一种正在观赏一群胄甲持戟,一脸肃穆又滑稽的罗马士兵在踢正步走军操的荒诞感。就在那种所有人的性腺体全沸腾翻滚喷洒弥漫着全屋子荷尔蒙气味,只有我一个(唯一的女人)掩着嘴抱着肚子全身痉挛地痛苦笑着,那时我突然看见台上一个长手长脚的痩男孩,他挂的号码牌是一〇六号,怎么说呢,他像是一只跑错森林的小鹿或野兔,或是人类的小男孩跑进狐狸娶亲的仪仗队里,因为胆怯心慌,所以也跟着大家光着屁股左转右转(他常转错方向被其他同一方向的坚挺大屌戳在腰际、肚子或大腿侧,然后慌张向后转)。那时我注意到他的脸,他的脸非常美丽,但那张脸(以及他的身体)并不在‘展示’中,那张脸恍神地陷在自己的情感里。我必须说,他的身体,原该是去受过某种专业训练后,披着名牌恤衫在米兰或巴黎的国际服装秀舞台上当第一级的模特儿。但他实在不适合站在这个裸男秀舞台上像大锅下水饺一样跟别的男体挨挤着卖肉。我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你们会觉得我虚荣吗?”
大家哈哈大笑。图尼克的父亲趁乱把他的脚从那湿热夹紧的女膣里抽回来。他想:我这是遇上了神仙吧?或是《西游记》里等着吃唐僧肉的妖精?“性爱女王小不点”的故事,他听得似懂非懂,一头雾水。
“靠!又一年了吗?”“每次都这么慘,”“去年他们说斩旱魃,真的把他的脑袋砍了。”“前几年更惨,听说他们是学狼逐杀离群之羊那样,一村寨人哇哇追着阿魃,追到他筋疲力尽被捉为止,然后把他淹死在海子里。”“我看这次阿魃铁定受罪了。”“这次一定超痛苦。”“说来人家阿魃好久以前还是天上的神物。”“好像当年在他们汉界两个王决战,一个会使水的用暴雨淹死另一个的士兵,那个便作法让人家阿魃从天而降,吐火蒸干全部大水,助这个王获胜。事成之后汉人的天子忘了施术把他送回天上,他也因吐火泄了元神,无力自行升天,好好一个天界佣兵却在地面变成灾害,所到之处皆起大旱。那忘恩负义的汉人天子死了之后,他的后代竟把阿魃驱赶到这风沙干砾的羌人地界,从此他便活在这每年被羌人们当邪祟灾疠驱杀的噩梦里……”
“于是,我就这样浑身脏兮兮的(之前被那些泼水节人群弄的)带着一个从gay bar肉体秀挑出来的男孩(我若没选他,可能那个晚上都不会有人选他)回我的旅馆。老实说我虽然阅人无数,但我从来没兴趣和gay玩。何况我和他的关系不正是嫖妓行为?嫖一个gay?对不起,那不在我的肉体冒险篇章里。但是他的身体真的非常非常漂亮。我就想:也好,凭我的运气,想在艳遇中找到一个这样的尤物赤身裸体躺在我身旁,那或不大可能。我就好好享受这种感觉吧。我和他都洗过澡后,我就抽出三千块泰币给他,说我不想做,你就这样光着身子躺在我旁边就好?一开始他非常困惑不安,我们两个的英语都非常破,他甚至有点着急(那时我便看出他根本是个刚入行的,无法对这和他们公司训练、设定程序的应召ABC不同的情况做出反应),我不断向他解释,我很喜欢他,否则我干嘛带他出场呢?只是我现在很累,我并不想做那件事。后来我几乎像个大姊姊那样训斥、命令他躺下,他才乖乖像只牧羊犬趴伏在我身边。你们知道吗?那时我竟有一种自己年华老去的哀感。他的身体真是漂亮,从颈子、肩膀、手臂、背部、腰,一直到臀,那弧线像一只昂贵的瓷瓶,闪闪发光,一点赘肉都没有。我竟然可以不必向他撒娇,像个权力者(我有一种预感:我叫他做什么,他都会乖乖照着做),像个鉴赏者,一绺一绺圈弄把玩他的胸毛和阴毛。我问他话,他就简短地回答。他不会故意讲一些悲惨的身世,或像那种骨髓里流的都是牛郎汁液的家伙拼命来(职业地)挑逗你,他就那样乖乖地躺着。后来我发现我竟然在帮这个大家伙在抠耳朵,他闭着眼睛露出非常舒服的样子。我心里想:这男孩知道他自己有一具天神般的美丽身体吗?还是从乡下被批货到集中市场,他的身体挨放在那些粗臂豪屌之中,便天人五衰失了颜色?或许我只是运气好恰好闯进一个‘最好的时光’,他刚入行,假以时日,他的职场需求会迫使他去做重量训练把肌肉鼓起,那这一身线条流泻如清晨瀑布的美丽身体就要不再了。这样想着想着竟发现那一〇六号睡着了。那真让我哭笑不得。喂,我正在召妓吔,这个妓男竟被我弄得舒服得不得了在我床上睡着了。”
“可怜的阿魃!”
“我要补充一点,那个一〇六号在台上走着时,他的那个、那个玩意儿,竟然是软趴趴下垂着……
“这个时候,出乎我意料,他竟然射精了。我们两个都愣住了。白色的精液射得到处都是,我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像被我掐断脖子在持续抽搐中变软变小的鸽子。那前后不到一分钟。他是个男妓吔。我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时他绝望又羞耻地以一种不可能的折叠姿势把头埋进肚子里。像个受创的小男孩。我感动极了,我把他紧紧抱进怀里(我的一只手还握着他黏糊糊的小阴茎),发现他竟然在哭泣。”
图尼克的父亲这才发现比原先帐篷内这群怪物更狰狞丑陋的闯入者,除了脏污的脸中央一对惊恐痛苦的眼珠,头顶上另有一双像猫头鹰那样沉淀了金黄色晕,目光残酷的眼睛。
“我握住他的阴茎(天啊真大真烫),命令他不准碰我。然后问他是不是gay?他说不是,他在家乡有女朋友,我问他那如果有gay带他出场他怎么办?他沉默不回答。我问他怕不怕我伤害他?他说不怕。他说了个奇妙的英文,他说我是个高贵的淑女。我问他有没有打药,他说没有。我问他我今天又来找他他开不开心,他说开心,他说他没想到我今天会再出现,不然他就会把他昨天说的他收藏的那些日本漫画书带来给我看。我问他喜欢我吗?他说喜欢。我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一个人。他说他不知道……
几乎来不及反应,又一群个头矮小像从地狱窜出的鬼差那样的人类冲进帐幕,旁若无人地用锄头打那“阿魃”,朝他喷水,嘴里还嗡嗡嗡唱着怪歌。
“其实那晚我已打定主意要上他了,我发现他也意识到这点。走回旅馆的这一路上他显得比昨晚轻佻,话也说得比昨晚要急要快。但我不喜欢那种感觉,似乎昨晚我付了钱却没上他,今晚又跑来店里带他出场,就表示这次一定会上他?当我们经过一家便利商店,我要他在外面等我,其实我要进去买矿泉水,但他就露出一脸‘你是不是要进去买保险套哇’的秘而不宣的表情。这使我非常不快。所以回旅店后,我们俩各自进浴室洗过澡,我就又从皮包拿出三千泰币数给他,告诉他我今晚还是不想做。我把衣服穿上,叫他独自光着身体躺在床上。但这次他显得非常痛苦,他困惑又羞惭地低声说:‘但是我想要啊。’他的那个真的胀得像一柄熠熠生辉的银枪。且他竟然做出一个用双手遮住那里的、受辱且羞耻的动作。
“汉人真坏!”“火车这玩意儿都发明了,他们还在砍他的头。”“不对,砍他头的是羌人。”
“好吧。我只是要说,那个晚上,我完全没有一点欲望。我走进那间店之前全身发烫,可是到后来我的身体像加了高级冷却剂的车子引擎,非常愉快地安静冷却下来。但是当巡走台下的妈妈桑挤眉弄眼地来问我看上什么‘好货’时,我竟然脱口就点了一〇六号……
图尼克的父亲想: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吧?就是传说中的中阴界吧?我应该已经死了吧?这些色彩鲜艳口吐人言的怪物在说什么他全听不懂,天啊,我的后半辈子难道就将困在这帐篷里当这些妖精的玩物?而且如果就只是这几只目前听他们说话脑袋似乎不太灵光的妖怪也就罢了,但帐篷外似乎充满着连他们也掌握不了,忧惧害怕的不人不鬼不神的暴力、战斗和屠杀正在发生。他对自己莫名其妙和他们一起困在此处感到浮躁且自暴自弃……
“不会,”稻草人阿金温柔地说:“你说得很动人。”
“睡着了吗,这家伙?”
小不点厉声喊:“喂!你们在干什么?”
“第二天晚上,我又晃到那条街上了。你们一定在笑我是不是像那些玩戏子的少奶奶动了感情,惦着念着那男孩了。事实上我当时心里也正是抗拒着这个想法。我故意绕进其他店,看那些大同小异的男体移动森林,那些大鸟秀,但我连着换了三四家店,总觉得提不起兴致。我告诉自己:好吧,就算我是想着那个一0六号,那又怎么样?就当作是一个孤独旅人偶然兴起的寂寞情感好了,我明天一早就要搭飞机离开这个国家。于是,我又走进前一晚的舞厅,那时已经很晚了,舞台上寥寥落落,只剰几个裸男不起劲地晃走着,那天的客人也比前一晚少许多。我想可能该挑选该带出场的时间都已经过了吧。心里竟有一丝落寞。我想他可能也被不知哪个外国来的gay带出场了吧。昨晚在旅店房间的种种,真是如梦幻如朝露。结果这时,那个妈妈桑黏过来(我仍是店里唯一的女生),挤眉弄眼地说,怎么样,昨天那个还满足吗?今天要不要换个口味呢?那一刻我就在台上那几个零寥的裸体里发现了他(我确实非常开心),就说我还是点一O六号吧。你们知道吗?当时男孩发现点他的人又是我时,露出一脸兴奋(像小学生朝会时被念到名字上台领奖时,又骄傲又害羞的模样)的灿烂笑容,那真让我险险落泪。他穿着条内裤赤膊坐在我身旁,照规矩我要点杯酒请他。我知道我这样连着两个晚上点他,让他(像他这样的新人)在同侪间非常有面子,似乎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我们这边。我想杀杀他那股欢乐劲,便沉着脸要他去换上衣服,跟我出去。
但那些小矮人像伐木工人合扛一棵砍倒的巨木,视帐内人若无睹地把那四眼巨怪给抬出去。
“后来我也趴在他身上睡着了。一直到半夜,我才惊醒,发现自己一丝不挂趴睡在一个陌生裸男的肚子上。那个画面真像童话,或者《仲夏夜之梦》之类的故事。我把他摇醒(唉他刚睡醒迷迷糊糊揉眼睛的样子真是可爱啊),叫他把衣服穿上,赶紧回家……
河马们稻草人们袋鼠大嘴鸟刺猬们用一种压抑又兴奋的声音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