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尼克的父亲遇见一群怪物
几只原本悠闲饮酒的动物们也面露慌恐,空气里的水分全蒸干了,雌雄河马眼睛的蓝色折光突然消失变成灰白,那个叫阿金的稻草人身上的麦秆冒出小股的轻烟。图尼克注意到桌上杯盏里的马奶酒、青稞酒和酥油茶,快速蒸干下降,包括他自己,每一个人脸部皮肤都开始皲裂。
“接着,他们的‘鸟王’上场了,奇的是,这个‘鸟王’完全不像之前的那些挤着全身像挂满累累木瓜的肌肉男,他的身体非常孱痩秀致,像少年的身体,哦,某部分你们有一种是否正在看人妖秀的错觉。那个男孩的脸庞也非常秀丽,像印度人和希腊人的混血,额头很高,眼睛深邃迷人……而他们也把他打扮得像个皇后,头上插满了怒放贲张的七彩孔雀尾翼(也许是染色的鸵鸟毛),漂亮的臀上也系着一串像烟花的蓬彩尾巴……那些羽毛像烟雾朦胧的大氅环着他全裸的、扭腰摆臀的身体。你们知道吗?他一上场,全场的男客们全疯了,我几乎可以听见暗黑中那一根根屌充血胀起啵啵啵的声响。像所有人同时开瓶举啤酒致意。万屌朝圣。在舞台上方光束打下的那个半人半鸟的尤物,他的屌,嗳,真不愧叫‘鸟王’,足足有我的整条手臂伸直的全长那么粗那么长,若没有那些鸟羽修饰只让他挺着大屌光溜溜站在台上,真的会让人以为是从他胯下伸出另一个人想往前捞东西的一只手臂!我那时突然出现一个奇幻的念头:哇塞,在这间大屋子里,只有我一个女人,只有我胯下是空荡荡的,所有人,台上台下,全翘着一根根硬邦邦的屌棒子!我竟然独自一人和数百根男屌共处(那里面可能只有我没进入颠倒狂乱之境),当时真的很怕譬如说我笑出来或打喷嚏或放个屁什么的,是不是会被这一屋子(少林木人巷?)横叉斜戳的乱棍打死?
“靠!是阿魃!”“他还没走,还在这里面!”“他骗了那些啰啰羌。”“快找水,不然我们会变干尸。”
“接着,这群挂号码牌走秀的男孩下场后,主秀就开始了。老实说,大部分蛮好笑的:不外乎穿着一件裤裆开个洞漏出大屌或把丝质内裤撕开,当然还有一场接着一场的肛交秀。我真的服了他们,他们可以三个人在一根钢管上玩特技,下面那个像选手(也许他真的是鞍马或平衡木选手)双手倒举,中间那个倒挂在钢管上插他的屁眼,最上头那个再像俯冲轰炸机从上方脚吊挂着插中间那个……也许他们训练有素吧,那个过程真的完全不会让人有情欲,只是忍不住想笑。因为他们实在是太轻松太像做戏了(他们的那根都是在后台先打针让它硬邦邦),最下面倒立的那个,一边有节奏颤震着被插,一边还谈笑风生和台下观众闲聊咧……
那之后发生的事他失去了时间先后顺序,哪一幕发生在前哪一幕发生在后,全像悔棋者用手掌抹乱了棋盘上原本互为因果的棋子们,全乱了。他只记得,惊恐的河马的脸、稻草人的脸、袋鼠快速干瘪下去的脸,他们从角落一张贵妃床下揪出一个美得让少年的他腹下一阵冰凉的妖艳女子,穿着和刚刚那高个丑怪“阿魃”同样花色的华丽戏服但此刻她便像戏台上神仙般幻美如梦的戏中娘娘,她的脸如醉如痴,还带着一种恶作剧被逮到的顽皮神情。同一时刻,这些之前一脸可爱的动物玩偶,并不像杀一个活生生的人,比较像用铁钳打烂一只蜈蚣毒蛇或会带来瘟疫的病鼠,在烛光映照的巨大影子下,抓狂地举刀拿棍把那现在变成女人的“阿魃”给捣碎、打爆、化为灰烬……
“我们要不要把他赶出去?”
“性爱女王小不点”继续说:
“你脑袋秀逗了吗?我们大老远陪着噜噜米扎营在这,就是等着他进来。”
他即使少不更事,生物的天赋,或多年后反复地回潮冲刷那古怪高原的帐幕之夜,他也像个在布满苔藓山洞用手指抠探先民刻碑的考古学家,带着自怜、愤怒,和一种不理解自己为何被临幸(或被奸淫?)的侥幸,逐影逐形地理解那晚在桌下发生了什么事。(那是一个稻草人的烂草汁窟窿?还是一个年轻腥臭的母河马肉屄?)
“为什么?”
“后来,我和朋友一起走进那条Boy Street,那整条街都是裸男秀舞厅,可以说是全世界的gay来此猎艳的失乐园……我和他挑了一间民俗风的走进去,那时正是暖场秀,天哪,舞台上赤条条光着屁股一整排油亮结棍的男体,他们腰骨上系着号码牌,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是一百零几号了,真个是肉体森林!那些男孩几乎全都练过,像健力选手那样挤着身体某一部位,活像那里头捂藏着一只活蹦跳的泥鳅!每一个家伙翘着的屌,真的真的都长得不一样。歪左歪右像笋子的,同时他们朝着台下的客人抛媚眼。这时我才发现我是那间店里唯一的女客。这个阶段是顾客‘挑菜’的辰光,会有矮小狼琐的妈妈桑(男的)来收你写上号码的小纸牌。台上只要被挑中的,就虚荣得不得了,那是之后要带出场的……那个妈妈桑跑到我面前一直挤眉弄眼,老实说我对和gay做并没有兴趣。但我又不能说‘我只是来看好玩的’,于是我说我再慢慢挑……
同一时刻,或稍前,或稍后,他感觉他眼袋内侧的泪囊,奇怪地飙出滚烫热泪却没有一滴液体渗出他的眼睑,像有人用焊枪或烧灼器把他的泪囊像花苞或豆荚那样烤干烤瘪,让它自行剥落。而他那一刻便无比清楚,此后他将永远无泪可流。他在被父遗弃而后流浪至这莫名其妙的疯狂帐幕中的倒霉时光,变成了一个无泪之人。
“有一年,我到清迈去看他们的泼水节,你们知道那真的很怪,他们不光是泼水,我从我的旅馆走出来,要走到和我朋友约的Boy Street,短短不到二百米的一小段路,至少有一千个人的手摸过我的身体。男孩女孩都有。他们哇啦哇啦说什么我听不懂,然后笑着用手抓一团烂泥抹在我的脖子、后耳、额头、脸颊、手臂……他们的手劲很轻巧,似乎在一种节庆的集体监视下,所有人把‘摸你’、‘弄脏你’、‘撩弄你’控制在一种光天化日欢乐无忧的气氛。一开始我尖叫抱着头逃躲,但那些沾泥的手像一千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温柔却固执地追着不放。在那一片密遮纷沓的‘手之海’中可有趁乱偷袭的登徒子之手?我的胸部或臀部或私处可留有泥手印?老实说我不记得了。到后来我竟然哭起来了。我全身变成一个泥人,后来我告诉自己妈的我就当作是护肤好了。但你们知道吗?奇怪的是当我终于气喘吁吁跑离开那条街,我突然觉得自己情欲高涨,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这时,包括那两只蓝眼睛白河马,那个稻草人“阿金”,还有那只大嘴鸟和那只大耳朵的怪袋鼠全呼哧呼哧地笑了。桌上的那盏煤油灯也跟着影影幢幢地摇晃着,那只母河马睁着她漂亮的眼睛,把那一碗糌粑挪到他面前:“再抓一点吃?还是再喝一点酥油茶?”但是图尼克的父亲整个人陷入一种忧惧疑惑之中:从刚刚这个,他们称她为“性爱女王小不点”的小稻草人女生在说那个他似懂非懂、琳琅奇观(是一个“比屌大赛”的吧?)的故事途中,毡毯盖住的桌面下,便有一双脚半逗弄半抚挲地狎弄着他的脚。他面红耳赤,整个人像石膏像冻结不动。他挣扎着要不要把脚抽回。桌面上的每一张脸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故事,他凭那柔软细腻的触感肯定那是一双女人的脚(绝对不是枯麦秆扎成的稻草人脚或是河马的厚象皮和爪子),但是桌面上仅有的两位女性:母河马披着织毯,抱着肘啜饮着手中那杯热酥油茶,且她看起来和那只公河马是正陷在甜蜜恋情中的一对;而稻草人“小不点”则专注在自己的色情故事叙述中,不论这双脚的主人是她们之中的哪一位,他皆为她面不改色的演技、脚部调情的大胆和技巧感到畏惧且刺激。那双脚先是其中一只,沿着他的胫骨,轻悄悄地向上滑移,小腿、大腿内侧,最后竟然像在浅沼泥坑里踩青娃那样用脚趾抵住他的生殖囊袋!难堪的是,他的那里,像水盆里养的水仙块状球茎,自凹陷处发芽,幽幽挺起伸长他那孱弱的细肉茎(和台面上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大屌’故事何其不成比例!)。然后,那双脚,半提半勾半引,在桌下,把他的一只脚钳住,向前拉,他脑中像锅炉炸了一般,脚趾却汗湿淋漓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探索。他意识到那是那双脚主人的大腿内侧,礼尚往来,突然地,他的脚趾、脚弓前垫,整个没入一个温暖湿润,说不出是肉还是骨架构成的狭缝里。
“嘘——他眼皮在眨。”
“对了,这整个凄迷魅异的艳舞,唯一的古怪处,是它的配乐是《潇洒走一回》!”
迷迷糊糊中,图尼克父亲听见似乎是小不点的声音和那只袋鼠的声音交叠着无意义的打屁。他们在讨论我呢。操,这青稞酒的后劲真猛。一股焚风从他脑海上冲。他突然觉得唇干舌燥,不,不是体内缓慢的口渴机制,是像强光袭面或突然高分贝巨大声音在耳边响起,一个清楚强烈刀切般准确的界面:眼皮之间润滑的泪液突然枯干而睁不开眼,鼻腔壁瞬间像盛夏岩壁那样干烫,嘴唇干裂感受到像枯叶上面的纹脉……他恐惧地睁开眼,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那个‘鸟王’的艳舞真的跳得极美!他扭了一阵之后,从屁眼里掏出一团东西,那时你会惊叹他的屁腔室竟能容纳那么多的线,他一直扯一直扯,从那个‘孔穴’里扯出一条好长好长、没有尽头的荧光线。他像敦煌壁画天女散花的彩带舞波弄着那条荧光线,在黑暗中像用光笔旋绕着在虚空中画出火树银花。然后他像一只吐丝把自己缚死的蜘蛛精,快速旋转、旋转,最后筋疲力竭把所有荧光丝(从屁眼中抽出的),全环绕挂在他的那些鸟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