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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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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儿的雨却冷酷无情。它狠狠地抽打着车窗,渗入坚硬、贫瘠的土壤。这里只有一两棵树。它们向四面的风伸出光秃秃的枝丫,因经历数个世纪的风暴而弯曲。时间和狂风暴雨让这里变得那么险恶,即使春风吹拂,幼芽也不敢长出枝叶,因为晚霜会杀死它们。这是一片低矮的土地,没有灌木篱墙,没有草地,只有石头、黑石楠和发育不良的金雀花。

这里永远也不会有和煦的季节,玛丽想,要么是像今天这样的凛冽严冬,要么是干燥、火烧火燎的盛夏,永远不会有一个峡谷提供庇荫,只有五月还没过完就枯黄的草。这个地区已随着天气变得灰蒙蒙的,就连路人和村民也变得与他们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在赫尔斯顿,也就是她上第一辆马车的地方,她脚下的土地是那么熟悉。在赫尔斯顿,玛丽留下了许多童年回忆。在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岁月里,她每个星期都和父亲一起驱车去市场。在他去世之后,母亲坚毅地代替了他的位置,赶着车来回奔忙,无论冬夏,就像他曾经做的那样。她们的马车后面放着母鸡、鸡蛋和黄油;她则坐在母亲旁边,抓着一个和她一样大的篮子,小小的下巴倚在篮子提手上。赫尔斯顿的人们亲切友善。耶伦这个姓氏在镇上为人所知,受到尊敬,因为在丈夫去世后,遗孀独自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她带着一个孩子,还需要打理农场,却一个人过了那么久,从没想过再嫁。世上没多少女人能够做到这一点。马纳坎有个农夫本想鼓起勇气向她求婚,另外一个住在河流上游格威克的农夫也是这样。但他们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不会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她的身心都属于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到最后,农场的重活儿把她累垮了,因为她总是不知疲倦。孀居的十七年里,她苦苦支撑着,但当最后的考验到来时,她再也撑不下去了,她的心已离她而去。

她的积蓄一点一点地减少,加之年景不好(反正在赫尔斯顿,人们是这样对她说的),物价大跌,到处无钱可挣,内地也一样。要不了多久,农场就会出现饥荒。紧接着,瘟疫来袭,杀死了赫尔福德周边乡村的牲畜。人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瘟疫,也找不到对策。这种瘟疫横扫一切,毁灭一切,就像不合时令的晚霜,伴着新月而来,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沿途留下遍地死物。对玛丽·耶伦和她的母亲来说,那是一段令人发愁、疲惫的光景。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养的小鸡、小鸭一只只染病、死去,小牛倒毙在牧场。最可怜的是那匹为她们辛劳了二十年的老母马,玛丽曾叉开自己小小的双腿,骑在它宽阔、结实的背上。一天上午,在马厩里,忠诚的它把头靠在玛丽的膝上,死了。她们在果园的苹果树下挖了一个坑,埋葬了这匹母马。她们知道,它再也不会载着她们去赫尔斯顿赶集了。母亲转身对玛丽说:“我身上的一种东西已经随着可怜的内尔进了坟墓,玛丽。我不知道那是我的信念,还是别的什么,但我的心累了,我再也活不下去了。”

她进了屋,坐在厨房里,脸色苍白如纸,一下子老了十岁。在玛丽说要去叫医生时,她耸了耸肩。“太迟了,孩子,”她说,“迟了十七年。”母亲开始啜泣。她以前从未哭过。

玛丽叫来了那个生活在茅甘的老医生,他曾经为她接生。在他驾着车和她一起前去时,他冲她摇了摇头。“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吧,玛丽,”他说,“自打你父亲死后,你母亲从未省心省力过,最终还是垮了。我不喜欢这样,来得不是时候。”

那是十一月末,一个阴冷的日子。天气一夜之间就变了。风向逆转,天空呈现一种花岗岩般的灰色,细雨蒙蒙。尽管现在刚过下午两点,冬日青白的暮色似乎已经笼罩了山丘,把它们裹在迷雾之中。到了四点,天就会黑下来。虽然车窗紧闭,但湿冷的空气还是渗透到了马车之内。皮革座位摸起来有些潮湿,车顶肯定有一道小裂隙,小雨滴不时地从裂隙中落下来,弄脏了坐垫,留下宛如墨渍的深蓝色污迹。劲风阵阵,马车拐弯时,风时而将马车吹得摇晃起来。在高地无遮无拦的地方,大风吹得整个车身震颤、摇摆,在高高的轮子上晃动,活像一个醉鬼。

车夫裹着厚外套,连耳朵都裹住了。他坐在座位上,弯着腰,头几乎贴到了脚。他做着微不足道的努力,想用他自己的肩膀遮风避雨。沮丧的马慢腾腾地迈着步子,闷闷不乐地听从车夫的吆喝。马儿都被风雨摧垮了,感受不到在它们头顶上啪啪作响的鞭子。车夫用麻木的手指攥着鞭子,甩动着。

车轮陷入路上的车辙,咯吱作响,发出声声叹息。有时候,车轮溅起柔软的烂泥,把它们甩到车窗上,和不断击打车窗的雨混在一起,乡间的景色因此变得模糊难辨。

车上的几个乘客挤在一起取暖。当马车陷入一道深得不同寻常的车辙时,他们会不约而同地尖叫起来。车上有个老家伙,自打在特鲁罗上车以来,他就抱怨个没完。他怒气冲冲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手摸索着窗,把车窗“啪”地拉下来,结果雨溅在了他自己和他的同伴身上。他把头伸出去,冲着车夫喊叫咒骂,声音之严厉,仿佛是在诅咒一个恶棍或凶犯。他说,如果车夫以这种飞快的速度驾车,那么到不了博德明,他们就都死翘翘了;他们现在就已经喘不上气了,就他个人来说,他再也不会乘马车旅行了。

很难说车夫听没听见他说的话。更有可能的是,他不绝于耳的责骂被风吹跑了。在等了一会儿之后,车内已经凉透,这个老家伙又放下窗,再次缩回他所在的角落,用毯子裹住膝盖,胡子下的嘴在喃喃低语。

他们沿着通向村庄最高处的农舍,行驶了很久。一个邻居在大门处等候着他们,一脸急切,像是要报告坏消息。“你母亲的情况更糟了,”她喊道,“她刚才从门里出来,像鬼一样瞪大双眼,然后就开始浑身抽搐,倒在了小路上。霍布林夫人跑来帮忙了,还有威尔·塞尔。他们把她抬到了屋里,可怜的人啊。他们说她的眼已经合上了。”

医生毅然推开聚在门口的那一小群目瞪口呆的人,和塞尔一起,抬起玛丽母亲一动不动的身子,抬到了楼上的卧室里。

“中风了,”医生说,“可她还有呼吸,脉搏也稳。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她就像这样突然垮了。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是现在?其中原因,恐怕只有上帝和她自己才知道。玛丽,现在你该证明你的父母没有白养你,帮她挺过这个难关。只有你能做到这件事。”

在接下来的六个月或更长的时间里,玛丽照料着她的母亲。这是她母亲第一次生病,也是最后一次生病。然而,尽管玛丽和医生悉心照料,母亲自己却不想康复,她已不再想为自己的生命而战。

离老家伙最近的是一个女人。她红着脸庞,神情快活,披着蓝斗篷。她同情地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冲每个看着她的人挤眉弄眼,头冲着老家伙猝然一扭,说了至少第二十遍,这是她记忆中最风急雨骤的夜晚,她以前也碰到过这样的夜晚;天气就是这个样子,很正常,这次也不会把它错当成夏天。她把手伸进一个大篮子深处摸索,拿出一大块蛋糕,把它塞到她的两排坚固、洁白的牙齿之间。

玛丽·耶伦坐在对面的角落里。涓涓细流从车顶的裂隙渗进来,冷冷的雨滴偶尔会落在她的肩膀上,她不耐烦地伸出手指,把它们擦掉。

她坐在那里,两手托着下巴,眼睛死死盯着溅上泥浆和雨水的车窗,急切地期待着一道光线刺穿厚如毯子的天空。但是,昨天笼罩在赫尔福德之上的湛蓝天空已经消失。它一闪即逝,却预示着命运。

从她曾经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家到这里,不过四十英里的路程,但她内心的希望已经消失。她曾非常勇敢,在她母亲从染病到死亡的漫长挣扎中,这种勇敢支撑着她。现在,在凄风苦雨里,她的勇敢动摇了。

这个地区让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来到这里,本身就是一种挫折。透过迷蒙的车窗,玛丽看到的世界与她熟悉的、当日往返的世界是不同的。赫尔福德闪闪发亮的水,绿色的山丘,倾斜的峡谷,还有水边那一幢幢白花花的小屋,现在显得那么遥远,也许再也看不到了。赫尔福德的雨是轻柔的,拍打着树木,迷失在翠绿的草丛中,形成溪流汇入大河,渗进土壤。土壤心怀感激,长出鲜花作为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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