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戈特孟又躺了一会,没有睡着,想起那些影像,朋友的话又在心头发酵。那个在他心灵中出现的金发女人,就是母亲。她的身影如同热风般掠过他,像生命的云,像优美的暖流通过他的身体。哦,母亲啊!我怎么可能把你遗忘呢!
“孩子,你昏倒了啊,你把手伸出来,我要把把脉搏。你觉得怎么样?”
“谢谢你,安再谟神父,我还好。你真太好了,我没有什么病,只是疲倦而已。”
“当然是疲倦啰!过一会儿你再睡吧,先喝一杯热酒,我已准备好了。我们把这杯喝完,祝福彼此的友情。”
他立刻把准备好的葡萄酒端起来,放进有热水的容器里。
“我们两人都睡了好久了,”神父笑着说,“你想想看,即使是一个再好的护士也不能不睡的。好在我们都是人。我们现在来喝一点这种魔术的饮料,夜里私下喝几口并不是坏事。来,干杯!”
“的确这些谁也不晓得。你注意,不要让别人接近他。你就留在这里,等到他清醒为止。要是情形不好,就来叫我,就是夜里也没关系。”
院长在出去之前,又俯身看了一下病人;他想到少年的父亲,想到他把这个漂亮快活的金发少年带到这儿来的那天,好像这正是他喜欢的。但那齐士的确一点都没有想到他父亲。啊,到处都有许多担心的事情,我们的所作所为总没有完美的!也许他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有所疏忽吧?这孩子有适当听他告解的神父吗?难道在这修道院里只有那齐士是真正了解他的吗?他还在初学期间,既没有几个可以一吐心中所想的人,也没有发愿,终日所见的都是不愉快的优越感,甚至是有敌意的人,他会帮助他吗?那齐士对他是不是一向就虚情假意,谁能知道呢?那齐士是否表面服从,暗中搞鬼呢?也许他是异教徒呢!这两个少年要是落到这步田地,那都是我的责任啊!
当戈特孟苏醒时,天色已黑。他的头脑空荡荡地一片发晕,觉得自己躺在床上,却不晓得这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管这些,反正无所谓。可是他从什么地方被人抱来的。怎么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呢?他一定是在很远的某个地方看见了什么,是一种特别的,庄严的,可怕的,而且也是难忘的东西——可是他已记不起来了。这是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像是那样巨大,那样痛苦,那样幸福,可是一转瞬又都不见了。
今天他到底在什么震荡人的地方倾听?在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地方倾听——真有这回事吗?他若有所悟地看见狗头,3个狗头,又闻到玫瑰花香。啊,他是多么痛苦啊!他闭上眼睛。好可怕啊!他又睡着了。
他再度醒来而且又看见了出现在梦境里那些快得像走马灯般的东西,感受到因看见了那些影像使他激起痛苦的快乐。他发现自己已看见了。是她!一个身材高大、容光焕发的女人,丰盈的嘴、光亮的头发,那就是他的母亲。同时他还仿佛听见一阵幽微的声音:“你把自己的幼年时代忘记了。”这是谁的声音呢?他倾听、回忆,并且想起来了,这是那齐士。是那齐士吗?在这一瞬间,他讶然吃惊了,一切都恢复了:他记起来了,已经知道了。哦,母亲!母亲!破碎的山,遗忘的海,那些早已远去的东西,此刻又随着母亲庄严明亮的碧眼一起望着他,饱含无法形容的爱意。
戈特孟笑着和他碰杯,尝了一口。热酒里有肉桂与丁香的香味,还有糖的甜味,这是他从未饮过的。他想到上次生病的情景,那时是那齐士照顾他,这次却是安再谟神父。他是喜欢他的。在灯光下,在这样的夜里!与老神父一杯在手,喝着热的甜酒,这是何等愉快而奇妙的事情!
“你肚子痛吗?”老人问。
“不。”
“唔,我想你一定是疝气痛的,戈特孟,这没有关系,把你的舌头给我看看。好,你的老安再谟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啦。你好好地睡,明天我会再来给你诊断的。你的酒已经喝完了吗?很好,这会使你舒服些的。让我来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在这里。要是我们分开的时候能够再来半杯就更好了——戈特孟,你真把我们吓了一大跳!你不省人事地躺在回廊上,真的不是肚子痛吗?”
二人且喝且笑,神父的笑话尤其使戈特孟感到兴奋,眼里乐得光芒闪烁。随后老神父要去睡了,便收拾酒杯走了。
安再谟神父倚在床边的靠椅上打瞌睡,听见病人翻动,他醒来了,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是谁?”戈特孟问。
“是我,你别怕。我来点灯。”
神父点亮了灯,灯光烘托出他那皱纹密布但亲切的脸。
“我病了吗?”少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