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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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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情形并没有丝毫改善,但我还是很感谢这封信,总之,这也算是她对我的问候。她容忍了我的求爱,没有一口拒绝。这封信正显示出她的为人,我仿佛看到了冷静、清澄的她。她自己再度显现在我的心灵前,代替我的思念所塑造出来的她的形象。她的眼睛在要求我必须信赖她。我觉得她和我靠得很近。于是我一下子感到又羞惭又得意。这种感情帮助我征服恋爱的伤感,克制急切的欲望。我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坚强和勇敢。我带着工作,住宿在离城里约有一两个小时路程的一家乡村小酒店里。我坐在花朵已经凋谢了的丁香树下沉思,对于我的生活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是多么孤独而小心地走自己的路,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要到哪里去。我在哪里都没有根,在哪里也没有得到公民权。我抛弃了自己的职业,陶醉在创作者危险的空想里,但那也不能使我满足。朋友们都不知道我。唯一能真正了解我,与我和睦相处的,就只有葛特露德了。我的工作——我正是为了工作而活,正是工作赋给了我生命的意义——也只不过是幻想的追求,空中楼阁的建造而已。我与父母只是表面上来往,只是礼貌上的书信往还。而一行一行音符的堆积,在最好的情况下,也只不过是能给他人短暂的愉悦,不过是一种幻想的游戏,真的具有意义吗?真的能肯定一个人的生活,充实一个人的生活吗?

黄昏时我已经准备妥当到了车站。心里不情愿,却又不得不去买了票,把找回的零钱放进钱包,走到月台上,上了火车。我坐在角落里,做好了夜间长途旅行的心理准备。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周围,向我点了点头,就坐在我的对面。他问了我什么,但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不想被打扰,于是什么也不想地凝视着他。他咳嗽了一下,拿起黄色的手提皮袋,去找别的座位了。

您的葛特露德

火车在黑暗中盲目地、毫无知觉但却踏实地向前飞奔,完全像我一样,好像丢失了什么,又想要挽救什么。过了好几个钟头,我把手伸进口袋里,碰到那封信。心里一边想着这东西居然还在,一边打开了信。

在葛特露德回来之前,他终于出现了。有一天早晨,他来到我的房间里,久久地看着我的脸。

在痛苦中,我还是瞪着这个陌生人。由于疲倦已极,所以我坐在楼梯上。他问我是不是病了,我摇摇头。他手里拿了什么东西,想要交给我,我不拿,于是他硬塞在我手里。我抗拒着,并且说:“我不要。”

我满怀信心,又渴切又兴奋地等待着葛特露德回来。我可以把一件好作品给她看,我知道她会把这作品当成是自己的一样,去理解和品味的。我最焦急的是海因利希·莫德,我不能没有他的帮忙,但几个月来却杳无音讯。

他喊女房东,但女房东不在。于是他伸手到我的腋下,想把我撑上去,我知道自己无法挣脱了,他也不会让我一个人待在那里,于是我奋力地站起来,自己先进去房间。他也跟进来了。他怀疑地看着我,所以我给他看我那不良于行的腿,装出腿很疼的样子。他相信了。我翻翻钱包,给了他一马克,他道谢过后仍然把我没有拿的东西塞在我的手里。那是一封电报。

熟人中只有泰札偕同他的妹妹回来了。两人的脸给山上的太阳晒得红红的,容光焕发。他们在旅途上遭遇了许多经历。不过他们很想知道我的歌剧进行得怎么样了,充满了关心和紧张。我们检讨了序曲。泰札把手搭在我肩上,对他的妹妹说:“布丽姬苔,你看,这才是伟大的音乐家!”这时,我觉得内心充满了庄严感。

“这种时候迟早会来的。您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您等着瞧吧,这歌剧一上演,您的名声也就完了。这是您自己的事。我们什么时候唱呢?有两三个地方我要和您商量一下。已经完成多少了?”

“再见!”她低声说,“我没有错。请您不要误会我和海因利希!”

“您那样认为吗?”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我回到家里,像从事工作似的,把重要的事物一一安排妥当。在这期间,悲伤不时哽在心头,有时觉得仿佛要吐血,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在剩下来的时间里,身体是好是坏早已不是问题了。我整理了完成了一半的歌剧乐谱,留了一封信给泰札,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作品留下来。另外,我也在用心考虑该如何死。我不想让父母为我的死受到惊吓,但却又想不出可能的办法。事实上这也不是很重要的,我决定用手枪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怎样死的问题都只是像梦幻般地浮现在我眼前。只有一个念头是确定的,那就是我再也不能活下去了。因为在我所下定的决心的冰冷外表下,我已经感觉到对长久地生活的恐惧。那生活用空虚的眼神恐怖地注视着我,这远比黑暗、冷淡的死亡更令我感到丑陋和恐怖。

“看了?我都已经背下来了,只要您想听,我还可以唱给您听呢。真是恐怖的音乐!”

我疲倦已极地站在桌旁思索。我还是被拦住了。我的决心还是被破坏了。在那里的是什么?是电报。是谁打来的?谁打来的都无所谓,反正与我毫不相干。现在这个时候还来电报,未免太残酷了。在万事都已安排妥当的现在,在最后的瞬间还来电报!我转身一看,桌上还放了一封信。

夏天即将过去。我在一个下着暴雨的黑夜里,写完了序曲。第二天早晨,冰冷的雨变小了,天空一片灰色,庭园里充满了秋意。我收拾好行李,回到城里去。

我把信放进口袋,毫无疑问的,这是有人想要来扰乱我。有人不让我逃避痛苦,要让我饱尝痛苦而死,不留下一丝刺伤、啮咬和痉挛的痕迹。我不想看。但是电报却让我坐立不安,让我思绪混乱,让我不知所措。我坐在电报前面,望着电报,斟酌着到底要不要打开来看。当然,这是妨害我的自由的。

但我还是努力工作,终于在这个夏天完成了歌剧的内在部分,虽然表面上还有许多缺点,不过至少是完成初稿了。有时我又非常高兴,志得意满地想象自己的作品如何获得人们的拥护,比如歌唱家与音乐家,团长与合唱队指挥,他们都得遵循我的意志行动,让我的意志去影响数以千计的人。但是在别的时候我又觉得很恐惧,认为这一切感动与力量,不过是受到大家同情的孤独者的软弱的幻想所发出来的而已。有时候我也一蹶不振,甚至认为自己的作品不可能上演,觉得那一切都是虚伪的夸张。不过,这些情形还是比较少的。我的心底依然相信自己的作品充满了生命与力量。我的作品是诚实的和热烈的,其中有我的体验,流着我的热血。即使我今天再也不想听它,写了完全不同的曲目,那歌剧也还是包含了我整个的青春时代。其中的无数节拍与我相逢时,感觉就像一股温热的春风从青春与热情的寂寞山谷向我袭来。我想,那股热情和力量都是出自一颗软弱、欠缺和思念的心。因此我不明白当时的生活,以及现在的生活是可喜的,还是可厌的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电报会把我弄得这样心烦意乱。我久久地坐在桌旁,觉得电报中隐藏着一股力量,这股力量要强迫我去忍耐我想要逃避的难忍的痛苦,我没有勇气打开。最后,我颤抖着双手,慢慢地打开来看了。我鲁钝地读着电报内容,仿佛翻译陌生的外国文字似的。电报里写着“父病危,速回,母”。我渐渐明白了电文的意义。昨天我还想到父母,担心自己一定会使他们伤心,不过这也只是表面上的思虑而已。现在父母提出了抗议,坚持他们的权利,硬要把我拉回去。我立刻就想起了圣诞节时与父亲的对话。父亲说,年轻人基于利己主义和独立的感情,一旦愿望不能获得满足就会放弃生命。相反的,知道自己的生命是与别人的生命结合在一起的人,就不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而走上那条路。现在我就受到这样的牵连。父亲病危,只有母亲一个人陪着他,她要我回去。父亲的死和母亲的困窘并没有立刻抓住我的心。我知道自己正在啃噬更大的痛苦。但我也知道现在不允许我再把自己的负担加在父母身上,不能不理睬他们的请求,自顾逃开。

第二天午后,事情告了一个段落,我想再一次到城里转一下。有几本书得还图书馆。知道自己晚上就会死了,我觉得很平静。我像一个遭受到意外伤害的人,处在半昏迷状态中,我横躺着,虽然想象得出所有的战栗和痛苦,却不曾感到有什么痛苦。受伤的人都想要在真正的痛苦袭来之前死去,我也有这种渴望。一旦自己恢复知觉,就得一口喝干那一满杯能置自己于死地的毒酒的恐怖,远比那真实的痛苦更为恼人。于是我急忙赶路,办完事情,立刻就回家了。为了不经过葛特露德的家,我稍微绕了一下路。因为我知道,要是看到那幢房子,我就会被自己所急欲逃避的难以忍受的痛苦所击倒,所以还是躲避的好。

“您把扮演的角色看了吗?”

我就这样回到自己的家里,松了一口气,打开大门立刻爬上楼梯,这才定了心。要是现在还有悲伤跟在我后面,向我伸出利爪,或者有什么恐怖的痛苦在我心中的什么地方骚扰我,那么在我自己和解脱之间也只剩下几步和几秒而已。

“您脸色不太好,”他摇着头说,“写那东西也是不简单的。”

有一个穿制服的人对着我从楼梯上走下来,我怕自己会被拉住,急急地闪过身让他走过去。他脱下帽子,叫我的名字。我踉跄地注视着他。被别人叫住、站住,使得我被恐怖攫住了。我突然感到疲倦万分,即将倒下去,虽然离自己的房间只不过数步之遥,却怎么样也走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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