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邂逅
我们在分手前,最后一次碰杯时,他轻轻地点点头对我说:“其实,我现在很想同您结拜为兄弟,要是可以的话,那就太叫人高兴了。不过,还是等下次吧,我相信我们迟早会变成那样的。正如您所知道的,以前我喜欢谁,就立刻用‘你’称呼,但那样不好,特别是在同事之间更是不好。我不管跟谁都是会吵架的。”
这次我没有得到送朋友的情人回家那种甜中带苦的幸福,她留了下来。我喜欢这样。这次的旅行,拜访团长,对于明天的紧张,重新与莫德交往,这一切都使我感到安慰。我现在第一次知道在那孤独等待的一年里,自己是如何的被人遗忘与疏远。现在则又愉快而紧张地感觉到自己又成了人世间的一员,能在人群中兴奋地活动了。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就到了雷斯拉团长家。他还穿着睡袍,没有梳洗,但他很愉快地欢迎我,要我演奏,比昨天还要客气。他把手写的乐谱放在我面前,自己坐在钢琴前面。我尽量勇敢地演奏,可是手写的乐谱很潦草,辨认很不容易。演奏完后,他一句话也不说地又放上另一张乐谱,不伴奏,要我独奏,然后又放下第三张。
“可以了,”他说,“您还要多加练习读乐谱,乐谱不一定都是印刷的。今晚到剧场来,我会给您安排座位,您和临时人员一起拉。也许会挤一点,您先把乐谱看一下。今天就不练习了。我会给您一张纸条,十一点过后您拿纸条来剧场拿乐谱吧。”
“是这样的,”莫德叫道,“这位就是我提过的那个小提琴手。”
团长吃了一惊,注视着我,然后转向歌唱家粗暴地说:“您没有向我说过他腿不好,我不要手脚不全的人。”
我满脸通红。莫德心平气和,他只是笑了一下。“雷斯拉先生,难道您打算让他跳舞吗?我一直以为您是要他拉小提琴的。要是他不能拉琴,那我们非请他走不可。不过,还是试试看吧。”
“那也好。库恩先生,您明天早晨九点过后到我这里来。就在这屋里。您因为我说您的脚而生气了吗?那要怪莫德先生了,他要是老早告诉我就好了。那么,再见。”
回家的路上我责怪莫德,他耸耸肩,说:“要是一开始就提到残疾,团长是不会同意的。但您来了,雷斯拉也勉强同意了,您马上会让他知道您的好处的。”
我去拜访那位虔诚的通神者与果树栽培者的短暂期间里,有一天我收到一张来路不明的汇票,这是北德一位著名的音乐会代理人寄来的,我从来没有和这个代理人接触过。于是我写信去询问,对方回复说那是受海因利希·莫德所托。他在六场音乐会中演唱了我的歌曲,那是付给我的报酬。
我写信向莫德致谢并请他回信。我特别想知道,我的歌曲是如何在音乐会中被采用的。我听过莫德的演唱旅行,也在报上看过一两篇简短的报导,但都没有提到我的歌曲。我就像一个孤独的人,在信中详细地报告了我的生活和工作,并且附了一首新作的歌曲。然后我等他的回信等了两个星期、三个星期、四个星期,但因为一直没有回信,我也就把那件事整个忘了。我几乎每天写我的音乐,就像在梦中所涌现的那样。但一停下来,我就委靡不振,觉得很不满意,而且课上得很痛苦,我觉得我再也教不久了。
就这样,当莫德的来信终于送到时,我有如从魔法中被解放了一般。他的回信如下——
库恩先生:
我不擅长写信,一直在想如何回复,因而拖延至今天,现在终于可以具体回答了。我现在R市的歌剧院任职,我想你也可以来担任第二小提琴手,团长通情达理,虽然有些鲁莽,但你应该是可以获得演奏机会的。这里也有很好的室内乐团,我也向他们提了一下你的歌曲,特别是这里有很想得到歌曲的出版者。信上无法说明清楚,请您亲自来一趟吧!请尽快前来,并用电报通知是否任职,因为事情紧急。
“不过,您是怎样推荐我的?”我问,“您根本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啊,这是您的事。我认为您行的。您就像家里饲养的胆小儿子,不常常刺您一下,您是一点也不会前进的。现在我已推了您一把了,虽然踉踉跄跄,也还是可以前进的。您一点也不必担心,以前那个小提琴手并不怎么中用。”
我在他那里度过了黄昏。在这里他也在郊外租了几个房间,有庭园,环境幽静,他那条大狗跳着扑向他。我们坐下来,椅子还没坐暖和,他按了铃,进来了一个非常漂亮、身材修长的女人,加入了我们的谈话。这气氛同那时一样。他这次的情人也是无可挑剔,高贵得如王妃一般。对他来说,和美丽的女人打交道是理所当然的。我很感兴趣地凝视这个新的女人,内心不由得起了骚动,这是我在成熟的女人身旁必定有的感觉,这种感觉里不能说没有带着嫉妒。因为我的跛脚,是没有希望被爱的。
像以前一样,这次也在莫德的家喝了许多上好的葡萄酒。他带着令人郁闷的开朗,如暴君般地向我们逼迫而来,虽然如此,我们的心还是被他掠夺了。他唱得实在好极了,也唱了一首我的歌。我们三人亲密无间,以毫无隐瞒的眼神互相凝视,融洽而温暖。修长的女人叫萝蒂,温柔可亲,深深地吸引了我。拥有美丽爱情的女人,带着同情和特别的信赖来接近我,这并不是第一次。这次我也同样既感到痛苦也感到快慰,但我已习惯了这种调调儿,所以也就不很认真看待。有好几次,恋爱中的女人对我显示出特别的亲密,是因为这些女人认定我是个既不能恋爱也不能嫉妒的男人,最可恨的是她们又加入了同情。她们是半带着母亲般的慈爱来对我解除警戒的。
可惜我一点也不懂这些,看到就在身边别人恋爱的幸福,自己也忍不住想要有这种际遇,这就使我内心的喜悦减少了下来。不过,和体贴的美人以及粗暴而神采奕奕的男人共同度过的黄昏,还是个令人愉快的黄昏。他喜欢我,照顾我。不过就像对待女人一般,他也只能以疯狂的粗暴来对我表现他的爱情。
莫德
就这样,使我从赋闲与无所事事,一下子重新投入生活的洪流,使我既期待又担心,既不安又高兴。并没有任何人阻止我。我的父母看到我向人生的正常轨道踏出了最重要的第一步,当然喜悦万分。我立刻回了电报,三天后我已到了R市来找莫德了。
我住在一家旅馆里,想去找他但没有见到。出人意料的,他已来到旅馆,站在我面前了。我们握过手后,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对于我的兴奋之情视若无睹,他早已习惯了顺其自然。他连衣服也不让我换,就把我带到团长雷斯拉那里。
“这位是库恩先生。”他说。
雷斯拉只点了一下头。“欢迎,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