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邂逅
其间,葛特露德那轻松、幸福的歌声又高唱起来,像是在向我呼唤,像是要我高兴。在这同时,那歌声愈飞愈远,飞到那无法到达,几乎是陌生的地方了。
啊,我终于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让她歌唱,和她亲近,让她对我抱着好感,这些都不是我所要的。如果她不整个的,永远地只属于我一个人,那么我的生活将会变得非常空虚。我所拥有的好的、微妙的、独特的事物,也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觉得有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我吃了一惊,转身看见了她的脸。她那晶莹的眼睛里没有笑容,我凝视着她,她才温柔地微笑了,脸上泛起了红晕。
“这事情言之过早了。”
“啊,其实在我心里对于老年是深感好奇的。青春不过是个欺骗的,完全是写在报纸和书上的欺骗。什么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简直可笑至极!老人经常给予我幸福的印象。青春是生命中最困难的时光。比如说自杀吧,上了年纪的人几乎不会有这样的念头。”
我开始演奏。他研究着歌曲,很快就把握住了旋律。在一处饶富意义的短音转为长音的地方,他用手肘推了我一下,表示他的称赞。
黄昏时我回到了家里,正如我一直所担心的,果然发现了伊姆德先生的一封信。里面是几句亲切的言词和极高的报酬。我把钱退了回去,并附了一张纸条,说我不缺钱,只希望成为他们家的友人,能随时登门拜访。当我再见到他时,他邀请我过几天再去,并且说:“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但葛特露德说一定要送您一些什么才行,所以我就照她所说的做了。”
从此以后,我成了伊姆德家的常客,在经常举办的家庭演奏会中担任第一小提琴手。并且,只要有新的音乐,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我全都拿到那里去。我的小作品通常都是在那里发表的。
“您写这种记录吗?”
“嗯。如果一个人像我这样现在、过去都有许多朋友……就可以做出一份完整的记录。我一向非常尊敬有道德的人,但这些人却在暗中慢慢地疏远我。那些流浪汉,每天都可以找到朋友,可是在那些理想家和正正当当的市民之间,如果风评不好的话,要结交朋友就很困难了,目前,您真的是我唯一的朋友。您做得太好了!——最难得手的东西才是我们最挚爱的。您不这么认为吗?对我来说,最珍贵的,永远是朋友,但却一直是女人紧追我不舍。”
“这您自己要负一部分责任,莫德先生。”
“为什么呢?”
“您用对付女人的手段来对付所有的人。对朋友是不能这样的。所以大家都疏远您了。您是个自我主义者。”
一个春天的午后,我发现只有葛特露德与一位女友在家。天在下雨,我在外面的台阶上滑了一跤,她不让我回家。我们谈论音乐。开始时我不太愿意说,特别是在格劳本顿那段时光,也就是我作第一首歌曲的时候。我觉得很尴尬,不知道这该不该在这位小姐面前忏悔。葛特露德当时犹豫不决地说:“我要向您忏悔,请您不要生气,我改写了您两首歌并且记熟了。”
“是吗?您也唱歌吗?”我觉得意外,叫了起来。同时我奇怪地想起了我少年时代的第一个恋人。那个女孩歌艺十分差劲。
葛特露德愉快地微笑了,点点头说:“是的,我只为自己和两三个朋友唱。要是您肯伴奏,我愿意唱给您听。”
我们走到钢琴那边。她把用她美丽的手改写成的乐谱交给了我。为了听清楚她的歌声,我轻轻地伴奏。她唱了第一首,接着又唱了第二首。我坐在那里,倾听我那被不可思议地改变了的音乐。她用飞鸟般轻快、高亢、甜美的颤音唱着。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美的声音。她的歌声有如南风吹进冰雪封锁的山谷般,深深沁入我的心坎。每个音符都紧紧扣住我的心弦。我觉得非常幸福,也觉得自己非坚强起来不可。我泪眼蒙眬,连乐谱也快要看不清楚了。
我以前认为自己知道什么是爱情,也认为自己能够明智的、以新的眼光来观看世间,对所有的生活怀着深刻的关心。但现在完全改变了。那不是光明、不是安慰,也不是愉悦,而是暴风与火焰。我的内心发出欢声,战栗着把自己抛掷了出去,再也不管什么是生活,只想在火焰中燃烧殆尽。现在要是有人问我什么是爱情,我相信我是知道得很清楚的,我会说,爱情是神秘而奔放的。
“谢天谢地,我是自我主义者,不过您也差不了多少,当可怕的萝蒂到您那里去诉苦时,您却一点也不帮助她。而且您也不利用那个机会来让我改过向善,我当然很感谢您这么做。不过您就是因为那件事而感到害怕,所以也就不来了。”
“但我还是来了。您说得对,我本来是应该照顾萝蒂的,可是我不懂那些事情。而且萝蒂自己还嘲笑我,说我根本不懂得爱情。”
“那么,我们好好地把握友情吧!那也是个美丽的世界。好了,请坐到这里来伴奏。我们来练习一下这首歌。哦,您还记得您的第一首歌吗?您也渐渐地成了名人了。”
“只不过是一点一滴慢慢聚集起来罢了。我不会像您那样出风头的。”
“这是什么话呢!您是作曲家、创造家、小小的神。对您来说,成名是不成问题的。像我想要成名的话,就非快一点儿不可。我们歌唱家和走钢绳的人,就跟女人一样,在肌肤光滑美丽的时候就得拿出去卖。那就是所有的名声、金钱、女人和香槟!还有登在杂志上的照片和呈献给你的桂冠!如果问我为什么,因为要是我今天稍微显现出厌烦的神色,或是染上轻微的肺炎,那我明天就完了,名声、桂冠与全部的活动都告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