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喝彩
“我们并不过分。”我微笑着说,“现在我母亲既然要从这里搬走,那约定就不能算数。再说,并不是我母亲要卖掉这个家,而是我。我是这个家的主人。在您找到新的住处之前,我们不会为难您的。我母亲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点,请您放心。您可以放得更轻松些,因为您毕竟还是我母亲的客人。”
随后就是我早已预料到的虚张声势,抗议、哭泣、故作伟大状、哀求。最后,这个执拗的女人终于发现,让步才是最聪明的办法。她关在自己的房间里,连喝咖啡的时间也不出来。母亲建议把咖啡送到她房间里去,但我在客套了半天之后,想好好地报复她一下。雪妮蓓尔小姐一直僵持到黄昏。她准时在用晚餐的时间走出来,脸色沉静却满怀着憎恨。
“可惜明天我就得回R市了。”晚餐时,我说,“不过,只要您需要我,母亲,我就会立即赶回来的。”
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母亲,只是看着那个老小姐,她立刻就知道我说这话的用意何在。她和我的道别虽然很简单,不过我可是诚心诚意的。
“非常感谢。我想向您对我母亲所表示的友情致谢。如果不是您,她在这幢空荡荡的房子里一定会感到寂寞的,不过现在要改变了。”
“您说什么?”她跳起来喊道,“要改变什么?”
“您还不知道吗?母亲终于要让我达成我长久以来的心愿,决定要搬到我那里去了。这样一来,当然不能让这个家空着,很快就要卖掉的。”
她惊慌失措地凝视着我。
“我真的很抱歉,”我做出很遗憾的样子继续说,“您费了心,亲切而细心地照顾这个家,我真不知该如何来感谢您。”
为了不让朋友的婚礼长久萦绕脑海,我重新做了一些安排。我不能让自己的注意力和希望转到这个自寻烦恼的道路上去。
这些日子我很少想到我母亲。从她最近的信里,我知道母亲那里再也没有往日的安乐和宁静。不过我既无理由,也没有兴趣把自己卷入这两个老妇人的争执中去。反而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任由事情发展,我觉得那不是我管得着,也不是我能批评的。那以后写信回去也都没有回音。我忙着抄写、校对歌剧剧本,没有时间去想雪妮蓓尔小姐的事情。
这时候母亲来了一封信,信长得惊人。内容是对她那个同居人的尖锐控诉。看了信,我详细知道了那个老妇人对我母亲的家和她内心的和平所做的不当行为。对母亲来说,写这样一封信也是很痛苦的。母亲虽然写得谨慎不失庄重,也还是告白了对老朋友、堂妹的失望。母亲认为我和已故的父亲对雪妮蓓尔小姐不怀好感是对的。要是我还想那么做的话,她打算把老家卖掉,改变地址。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躲开雪妮蓓尔小姐。
“如果你亲自来一趟,也许更好。因为露西已经知道我的想法和计划。她对这个是很敏感的。但是我们之间弄得很僵,我无法正式启口。如果只是暗示她我想一个人住,不需要她了,她是不会明白的。我不想和她公开地争吵。要是我直接要求她走的话,她一定会对我恶言相对,坚决不走的。所以,由你来做比较容易解决。我不想吵得鸡犬不宁,也不想让她吃亏,可是,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是不行的。”
只要母亲提出要求,就是要我去杀掉那条龙我也愿意。我兴奋地收拾行囊,回到了故乡。我一踏进那古老的家,立刻就感觉到一个新的精神已经支配了那个家。特别是那原来宽敞、舒适的客厅,现在却变得愁闷、压抑和委靡。一切都似乎被严密地珍重了起来。为了保护古老、坚实的地板,也为了免除擦拭、打扫,地面铺上了廉价、丑陋,像细长的祭幡般的所谓地毡。那架很少用的方形老钢琴也罩上了套子。母亲准备了茶和点心迎接我的到来,尽量使一切都显得舒适些,但我仍闻到了老处女特有的气息,以及拂也拂不去的樟脑味。我一进来就立刻对母亲微笑了一下,皱起了鼻子。母亲立刻就明白了。
“可是我,我该怎么办——我能到哪里去——”
“总会有办法的。您得再去找房子,当然,那是不急的。能够再过安静的生活,我想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站了起来,说话的口气,客气中流露出尖锐。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她愤怒、激动地叫道,“您母亲答应让我住在这里。这是个不变的协定。我为这个家操劳,事事协助您母亲,现在竟然要赶我走!”
她开始啜泣,想要跑开。我抓住她瘦弱的手腕,又把她按在长椅上。
我刚一坐下,那个成不了龙的泼妇就进来了。她从地毡上向我奔来,向我要求敬意。我大大地表示了敬意,详细地询问她的起居,并向她表示歉意,说这幢老房子也许不能使她处处称心如意。她完全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俨然以主妇自居,她招呼我喝茶,热心地回答我的客套问话,虽然有些得意,却因为我的过分亲切使她感到怀疑和不安。她觉得被出卖了,但还是婉转应对,把她那套有点过时的恭维话全都搬了出来。就在我们互相表示庄重和客气的谈话中,夜晚降临了。我们都衷心地祝福对方晚安,像老派的外交官般地分手。不过,那个妖精虽然被我结结实实地拍了一顿马屁,却一夜没有阖过眼。我却心满意足地熟睡了一夜。我那可怜的母亲也在经历了无数个气恼和悲伤的夜晚之后,第一次在自己的家里,有了无拘无束的主妇的感觉,安歇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用餐的时候,又开始了这一套互相恭维的把戏。昨天晚上只是紧张地安静听着的母亲也积极地加入了我们。我们的殷勤和温柔,使雪妮蓓尔小姐悲伤得哑口无言。因为她十分清楚母亲那样说、那样做完全不是出自本意。看到她变得不安,努力做出谦卑的样子,称赞一切,肯定一切,我觉得她也很可怜,可是一想到那个被赶出去的女仆,因为母亲才留下来的厨娘,还有被罩上套子的钢琴,以及原来是那样欢畅的家现在变得这样的阴森森,我的心又硬了起来。
餐后我让母亲去休息。我跟老小姐留了下来。
“餐后有休息的习惯吗?”我彬彬有礼地问,“如果有,那我就打扰您了。虽然我有话要同您谈,可是并不急。”
“我白天从不休息的。我还没有老到那个程度。您要我陪您多久我就陪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