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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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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算不用铁钉,所以组合时必须特别细心加工,才会牢固。好了!今天做到这儿已不算少,我们回家去吧!”

酷热的夏天,一天天过去。这期间,我每天都腾出一两个钟头,坐在亚琪身旁,将她纤细的小手放在我的手掌中,说些美丽动人的童话故事给她听,好让包围她的可爱而明朗的优美融进她的心中,直到最后一天。

过后,我们怀着悲痛、战栗恐惧的心情,目睹这小小的躯体一度奋尽全力和残酷的死神格斗,最后,死神轻而易举地征服了亚琪。她母亲一直保持沉静的态度,并不慌张;她父亲匍伏在床上,一直抚摸着自己最钟爱的女儿的金黄头发,以示告别。

葬礼极简单,那天晚上,孩子们怎么也不肯睡,在床铺旁边哭了一整夜。过后,我们经常到美丽的墓地去,在新坟上种植花木,或者坐在墓地的石凳上,彼此不发一言地回忆亚琪的往事,以异于平日的眼神,凝注我们所爱的人躺着的泥土,凝注墓土上的茂密树枝和草坪,凝注枝头的小鸟。小鸟们快乐地啁啾啼唱,毫不忌惮,歌声在寂静的墓地回荡着。

以后,我经常进出木匠家,渐渐地,不但把无谓的社交琐事忘却,连悲伤、苦恼也抛到九霄云外。自从神父将我送进学校后,我的少年生活突告中断。此时,我发现木匠这里似乎预先替我保留一段我的少年生活,使我得以再接续下去。

他找出一张破烂发黄的旧地图,两个人俯下身仔细寻找彼此所曾踏过的足迹,每当找到两个人都知道的城镇或街路时,他就发出会心的微笑。他回忆起学艺时的生活,谈到学徒朋友的诙谐玩笑,甚至还唱了几支永远流传不辍的“流浪工匠之歌”。我们互谈自己行业的苦经,以及家计、孩子、镇上的事情等,谈来谈去,使我受益不少。我们似乎逐渐地对换了立场,他成了给予者、教授者,在这里,我觉得自己已被具有实体的东西包围着,已一改往日的空虚气氛。

他的孩子中,有个身体纤弱的5岁小女孩,引起我的注意。她名叫亚格妮丝,平常唤她亚琪。她,金发,有着怯怯的大眼睛,脸色苍白,手足细瘦,性情很温顺,也很怕羞。有一个礼拜天,我邀他们全家去散步,因亚琪生病,她母亲只得留在家里照顾她。我们慢慢地步出郊外,在圣玛格丽特教会后侧的石凳上坐着。小孩子忙着追逐花草、昆虫或石块,跑得团团转。我们大人静坐着,远眺夏天的牧场以及比宁金墓地和青翠美丽的茱拉山脉。木匠很少说话,似乎累得懒得开口,又像是有什么心事。“怎么回事呀!师傅。”孩子们离得远远时,我问道。他悲伤得近乎绝望似的注视我。

“你当真不知道?”他开始说道,“我那女儿亚琪已濒于死亡了。我早就知道她迟早要去的,能养到这么大已算是奇迹。现在,看她的眼神便知死神已逼近了。”

我开始安慰他,但说不到几句,自己也接不上话来。

“您走过哪些地方?”我问道。

“从这里走到科布廉兹,再到杰内瓦,这地方真不坏。”

“您大概也进过几次的拘留所吧!”

“只有一次,在杜拉克的时候。”

“找机会我们一起去喝酒,详细畅谈可好?”

“喏!”他悲笑道,“你也不认为她能摆脱危机。正如你所知,我并不热衷信仰,一年中只去过一次教会,但如今我感到神似乎正在和我说话。那孩子虽时时闹病,我仍最疼爱她。”

孩子们一边频频叫嚷地嬉戏着,一边奔向我们这边来。问问花草的名称,问问这个,问问那个,最后缠着我说故事给他们听。于是我告诉他们,花草树木和小孩一样,有着各自的灵魂和天使。他们的父亲也微笑地倾听着,不时点头轻声附和。等到黄昏钟响,黛绿的群峰略泛黑色时,才回家。归途中,牧场上彩霞四布,远方教会的尖塔,隐约矗立于暖和的空气中,青色的夏空,变成泛绿的黄色,树木拖着长长的影子。孩子们已疲累得静下来。他们想着罂粟花、康乃馨或萤火虫的天使的事情。我们大人则想着小亚琪的事情,她的灵魂正准备戴上翅膀振翼而去,带给我们这一群人几许不安和恐惧。

那以后的两星期,亚琪的病情大有起色,似乎有康复之势。她已能离开床铺两三个钟头。热褪时躺在床上,看起来也比以前可爱、安详。但那以后一连几天的晚上,又发高烧。我们口里虽不曾谈到她的事情,心里知道这孩子恐怕活不了几个星期,不,恐怕活不了几天。只有一次,她父亲在话中触及这方面的问题。那是在他的工作场,我看他正到处在堆积的木材中挑挑拣拣的,一看之下,我立刻明了他是在搜集做童棺用的材料。

“近几天内,非赶做不可了!”他说道,“我想利用下工的时间自己来完成它。”

我坐在另一张刨木台看他刨木板。刨完后,他略带得意地拿给我看,那是很平滑美丽的枞材。

“嗯!这个嘛恐怕有点困难——好吧!黄昏时分,我的工作结束时,可有空闲,你可到我那边去,怎么样?不过你可别取笑我。”

两三天后,伊莉莎白家有宴会。我在赴会的半途,突然灵机一动,停在那里盘算,想想还是去那木匠家,于是,折返回家,脱下大礼服,动身前往。抵达时,天色已黑,我跌跌撞撞地穿过漆黑的走廊和狭窄的中庭,从屋后侧的楼梯爬上去,好不容易才在一间屋子门口找到写着木匠名字的门牌。进去一看,那一间狭窄的厨房,有一个瘦女人正一边准备晚饭,一边忙着招呼3个孩子。3个小孩挤在那狭小的屋中玩耍,显得非常热闹。这位女主人带着讶异的神色,把我引到隔邻的房间,木匠正在那里看报纸。

因视线不明,他误以为我是哪个厚脸皮的客人,嘴里嘟嘟哝哝地唠叨着。稍后,一辨出是我,就朝我伸出手来。

或许我来得太突然,他大有惊慌失措之势,于是我向孩子那边走去。孩子们躲着我逃进厨房里。我也跟着走去,女主人正在烧饭,不由使我回忆起在温布利亚的女房东下厨房的事。上次回故乡时,常因不留心把饭煮得黏糊糊的像是稀饭,吃起来很不舒服,看情形,她今晚煮的饭也要糟了,我赶紧抓起网勺子自动去照应调理,总算没把饭煮坏。因而我跟女主人搭讪说些有关烹调的常识。她听了我说的话,看了我做的事,着实大为惊异。开饭时,我帮着把饭菜端上桌子,点上灯,和他们一起进餐。

这天晚上,木匠的太太向我求教许多有关烹调的问题,使得她丈夫几乎没有插嘴的余地,他流浪时期的冒险故事,只好延到以后再谈。这位身材矮小的师傅,聆听半晌,似乎也觉出,我只是外表像个绅士模样,却是道道地地出身于穷苦家庭的农家子弟,因此在这一晚,彼此就觉得非常亲切,非常投缘。因为我的感受也跟他们一样,在这清苦的家庭中,我仿佛闻到那没有地位、教养、财产的人们所住的故乡气息。这里的人,没有耍滑头、装腔作势与虚伪的闲工夫。对于他们而言,这贫苦辛酸的人生,即使没披上“教养”或“高尚嗜好”之类的外套,仍然有爱的存在,若以美丽的辞藻来装饰“爱”,未免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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