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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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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种种麻烦不谈,今晚见到的诚治,让我看到了他此前不为我所知的另一面。原来那个在陪护妻子的时候,把换尿布的次数从两次减少到一次,不给妻子翻身,连饭都不给妻子吃饱,对生病的妻子不管不问,只知道偷懒耍滑的诚治,有时也会是那样认真的一个人。虽然他的认真只体现在走路的步伐姿态上,但看到了他的这一面,不知怎么我就有些安心了。在此之前,我无论怎么跟他说话,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对着一块石头,但在此之后,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也有相互沟通理解的可能。

院长似乎是觉得满意了,叼起第二根百乐门,又朝我递出一根,问我要不要抽。我说自己不喜欢尼古丁含量太低的烟,便谢绝了院长的好意。院长说道,他过去也和我一样,接着就聊起了自己年轻时做过的一些荒唐事。话题告一段落,他又问我今晚方不方便,要不要去他家打麻将,对我显然颇为关照。我谢绝了院长的邀请,说晚上还有事情。院长就说,我最近似乎有点儿疏远他。说实话,近来我对麻将这类全靠运气的游戏失去了兴趣。打的时候觉得有意思,打完后就总觉得空虚,好像一晚上的时间都平白虚耗了,由此陷入自我厌弃。“我是因为不喜欢打麻将才不去的,不是要疏远您。”院长听完笑着说:“您的想法我懂,我也一样。”他又像突然间想起来似的问我:“刚刚聊的那个茂井千代,听说陪护她的丈夫不给她喂饭,问题严重吗?”想来是护士长把这件事说给院长听了。“我告诫过他,现在应该不会了。”我答道。院长点点头:“一个病拖久了,生病的人和陪护的人都会渐渐失去理智。”“医生可能也会这样。”我说。院长听完大声笑起来:“那就拜托您了。”随即离开了医务室。

总之,我现在的心情很奇异。让他逃走究竟是好是坏,我自己也难以判定。我茫然地打开电视,喝起白兰地来。正喝着的时候,桐子过来了。

“可以这样做吗?”本性善良的院长立刻露出笑脸,接着又说,“这样做不是为了什么收入。在一定程度上提高费用,是为了不与其他病人拉开太大的差距。”要是只想提高费用,其他方法也多的是,像是每几十分钟就输一次氧,用打点滴的方式注射营养剂等等。只要在病历里说明这些措施是为了改善长期植物人状态导致的无气肺或食欲不振等症状,就能通过保险审核。放弃那种一步登天的想法,视病人的情况逐渐增加项目,可能是更加聪明的做法。一旦费用上涨得过于迅速明显,经营者就会再度提出扩大利润的要求。院长也是经营者,指不定就会在什么时候再度提出同样的需求。为了那一刻的到来,这些方法还是先不说的好。

“那我先回去了。”军队把身体缩成一团,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呆立在高地上的身体早已经冻僵了,他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对我说了句“再见”。“辛苦了。”我刚把这句话说完,车就沿着笔直的雪道奔驰而去,只留下一阵汽油味。

护士长还在继续说。我坐到沙发上,看起了其他患者的病历。

回到房间脱下大衣,我脑子里仍然想着刚刚看到诚治的事情。说不定诚治不会回来了。要是他就此失去下落,护士长她们肯定又会喋喋不休。想到这里,我顿时感到不安,就给值班室打了个电话。值班护士马上就接起了电话,正准备开口问诚治情况的时候,我又沉默了。我早就知道他离开了医院,现在问这件事反而会把事情闹大,同时还会暴露自己见过他,却还是放他离开的事实。于是,我只问了句医院里是不是一切正常。护士稍稍停顿了一下,才回答说:“没什么异常情况。”当值的时候,我偶尔也会给值班室打电话,询问医院的情况,但那只限于做手术或有重病患者在的日子。今天既不做手术,也没有重病患者,接到我这个不当值的医生打来的电话,护士似乎稍稍有些疑惑:“是有什么事吗?”“没事,一切正常就好。”我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听了这句话,护士长说:“那个人就是这样,听是听了,就是半点都没听进去。真是的,有这样麻烦的病人在,大家都不得安生。我们又不是只单纯地照顾病人。”

如果护士知道诚治不在,先前在电话里应该就会告诉我;如果诚治是因为有什么急事才离开医院的话,护士也会向我汇报。当值的护士什么都没说。由此看来,她们可能还没发现诚治离开了医院。那就是说,诚治是避开了护士和行政值班人员,悄悄逃出医院的。

“要把他叫回来吗?开车的话立马就能追上。”军队说。但是,我沉默了。月光下,诚治仍然往前走着。隔着一片雪原,那顶黑色的帽子离得越来越远。我停下脚步望过去,发现他走得出乎意料地快。我一直等着,直到那顶帽子变成了黑点,在公园前面的白桦林间忽隐忽现,终于到了下坡路消失在雪壁之中后,才转过脸来。

今天,少年的脸色又转好了一些。眼下正是寒冬,他的床脚边却摆着蔷薇和大朵的菊花盆栽。和昨天一样,少年的母亲依然陪护在他身边,今天又多了个来探病的年轻女孩。我请他们先去走廊外面,然后开始准备做腰椎穿刺。或许是因为一直都在家人的宠爱中长大,护士给少年脱睡衣的时候,他一直不安地看着离去的母亲和那个女孩。少年肤色白皙,身材瘦削,不过体毛很重。穿刺结果显示的异常情况几乎是肉眼看不出来的,脊髓液压也仅仅比正常水平高出了那么一点。

“他是要去哪儿呢?”军队问道。我自然无从得知。没听说他今晚要外出,也没人给过他外出许可。不仅如此,我今天还刚刚训斥过他,不让他擅自外出。“是去街上,还是回家呢?”军队看了眼时间,之后看着诚治消失的方向说,“去沼田的最后一班车九点出发,他现在只能自己走回去了。”本城到近郊的公交车九点过后就没了,城里举办的各种活动都会在那之前结束。即便想中途搭别人的顺风车,但现在这个点,去沼田的车也几乎没有了。“肯定是去街上玩了。”军队说。但我觉得他是要回沼田的家。不过,我这么想也没什么根据,只是一种直觉罢了。硬要说出些什么来的话,就是他的步伐太认真了。如果只是出去玩,他不会走得那么专注认真,脚步应该会更加轻松愉快,车来了会抬头看看,暂时停下来。但是,他的脚步里并没有那样的从容,反而像是被电力操纵的人偶一样,拼命地向前赶路,好像那就是自己的工作一般。这就是我所感觉到的。照他那个走法,无论是六公里还是十公里,应该都不在话下。

原来如此,护士说的说不定就是真正的理由。她这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令我感到惊讶。护士接着又说道:“听护士长那样说后,我们当中要是有谁顺势表示赞同,批评医院做得不好的话,她就会立刻找院长告密。我们已经上过好几次当了,只是您可能还不知道。”

“真的就这么任由他离开吗?”军队又一次问道。陪护是不允许擅自离院的。我深知这一点,却还是放过了他。说实话,从在车大灯的亮光中看到诚治的那一刻起,我就忘了要斥责他,只是深深地看着,仿佛眼前所见的是什么珍奇的景象一般。这并不意味着我允许又或是默认他外出。那个时候,我甚至忘记了医院里还有不允许陪护擅自离院的规定,只是入迷地看着诚治努力行走的身影。那个懒惰的、对任何事情都敷衍的男人,正在拼了命地往前走。这样的身影给我带来了震惊和感动。

“他听我讲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笨拙的诚治能在熄灯到正门玄关落锁的极短时间内,瞄准空档逃离医院,让我十分佩服。我甚至觉得他这事干得十分漂亮。但是,我不能为此觉得高兴,因为我是监督诚治的人。他离开医院后,明天千代的看护工作就会切切实实地受到影响。总之,诚治逃出去这件事大家早晚都会知道,即便今晚混过去了,明天早上七点测量病人体温的时候,一切也还是会显于人前。到那时,护士长一定又会歇斯底里地吵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过来给我打报告。我听到她的汇报后陷入沉思,这么做没什么问题。但是,一旦昨天晚上看见了诚治,却又把他放走的事情暴露出来,一切就会变得荒唐可笑,事态就会发展成监督的人帮被监督的对象逃走。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军队。如果我让军队保守秘密,他应该就不会说出去,至少他现在对我还是忠诚的。但是如此一来,我就得向他说明放走诚治的原因。军队是个性格耿直的男人,会直接问我为什么那样做。就在刚刚,他还在冰天雪地的路上问过我这个问题。面对军队的问题,我大概必须给出是或不是的明确回答。若非如此,他恐怕不会觉得满意。“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只是看他走得那么努力,就放他走了。”我要这么说,军队恐怕是无法接受的。

一周打两次甲氯芬酯,另外再给病人用溶血剂尿激酶、循环代谢促进剂环扁桃酯。写好处方,护士长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给病人打针,我回答说今天。护士长思考了一会儿,告诉我目前医院里应该没有甲氯芬酯。之前,我们曾经给存在意识障碍的患者用过这种药,用完了没什么效果,于是就停用了,后来也一直没有再进新的。“我们立刻去订。”护士长说完就看着我,“您好好训过他一顿了吧?”我知道她指的是诚治那件事,便点了点头。护士长似乎不太满意,又追问了一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吧?”

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明天诚治不在的事情暴露出来后,医院里又会掀起一阵骚乱。在那样的骚乱中,我要听护士长的抱怨,还要接受军队怪异视线的洗礼。那个时候,我摆出怎样的表情才好呢?要是今晚没看到诚治就好了。没看到就能像平时一样,用有些无趣的口气提醒诚治,以此收场。

现在,医务室里只剩我一人。我看向窗外,雪依然在下着。二月已经过半,寒意稍有缓和。与此相对,降雪量还在持续增加。一月下的是干燥的小雪,如今的雪花更大,覆盖了窗户隔开的一个个空间。看了会儿越下越厚的雪,我起身离开,去值班室重写了千代病历资料里的医师处方。

走在通往病房的走廊上,护士问我:“您知道护士长为什么那么爱提陪护的事情吗?”“为什么?大概是照看病人太累了吧。”我说。护士笑了起来:“是有这个缘故,但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她是想打动我们呢。其实,护士长对院长和院长夫人一向言听计从,当着他们的面什么都不说。她说那样的话,向我们展示反对医院做法的态度,是为了讨我们欢心。”

“今天晚上他还会回来吗?”军队问。我自然还是不知道。他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会回来。但看,他走得那么认真,估计还是会回来的。“这件事必须告诉当值的护士啊。”军队这么说着,仿佛对我看到诚治后放他一马的事有诸多不满。

过了大概五分钟,有护士进来告诉我腰椎穿刺检查已经准备好了,于是我站起身。护士长似乎还没说尽兴,我撇下她,走出了值班室。要做穿刺检查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病房就在千代对面。两天前,少年滑雪时跳了起来,落地后就摔倒了,直接被送进了医院。他的内脏一切正常,没多久就恢复了意识,只是脊髓液里混进了些许血液。

“话说回来,那个家伙可真是奇怪。”军队又说。而我仍然在看着诚治消失的地点—儿童公园的前方,内心怀抱着一丝期望,心想说不定诚治还会再一次从茫茫雪地走回来。他会不会迈着离开时的那种步伐再度返回呢?然而,雪夜恢复了万籁俱静。要说还有什么仍在活动,那可能只有风从雪原上呼啸而过,偶尔会在月光下卷起一阵细小的雪烟了。

“既然接收了那种瘫痪在床的病人,那要么就得保证护理人员够用心,要么就得多招些护士进来。”护士长的话确实在理,但说给我听也没有意义。一开始同意接收千代的人是院长,多招护士的要求也应该向院长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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