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七章

“隔壁那间屋子里悬挂着日本天皇和皇后的玉照，诸位的用意是什么？”

“保利斯！”贞之助也无聊地叫了一声，抚摸了一下弯屈的狗背。又过了三十分钟，他突然开口说：“卡德丽娜小姐！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

“啊！原来是著名的皇村……”

“那个……还是让二姐说吧。……我都不知道怎样讲才好了。”

“我家离皇村很近很近。我每天都看见沙皇坐在马车里从那里出来，还听得到沙皇说话的声音。”

“什么呀？”

“妈妈奇卡……”基里连科喊了一声，请他母亲用俄语解释，然后又说：“并不是真正听到坐在马车里的沙皇的说话声，而是两下接近得当马车经过时，仿佛能听到车中人的说话声似的。因为我们家就在皇村的旁边。那时我还小，只隐隐约约地记得是这样的。”

贞之助和幸子听到她发音不正确的日语，对着妙子就要笑出来，所以尽量避免和妙子的眼光相接触。可是看到妙子面对别处拼命装傻的那副样子，还是忍俊不禁起来。这位老太太说是老太太，其实不像一般西洋老太太那样肥胖，她的背影看去很轻盈，脚上穿的是高跟鞋，两条纤细的腿，走起路来咯噔咯噔地像只鹿那样轻快，甚至不妨说是有点儿粗犷。按照妙子的说法，可以想象出她在滑冰场上是多么英姿飒爽了。笑的时候看出她缺了几个牙齿，从颈项到肩膀的肌肉有些松弛，脸上也有许多皱纹，不过皮肤异常洁白，远远看去不见皱纹和肌肉松弛，乍一看比她的实际年龄几乎年轻二十岁。

“为什么？”卡德丽娜睁大了眼睛用流畅的英语质问道，“今晚我们招待贵客，我一直等候诸位的光临。”

老太太把桌子上的杯盘拾掇一番后，摆出她刚买来的牡蛎、咸鳟鱼子、酸黄瓜、猪肉鸡肉和肝脏等做成的香肠，还有几种面包。最后酒上来了，又是伏特加又是啤酒，还有装在啤酒杯子里的烫热的日本酒，他们杂七杂八地向客人劝酒。俄国人里，老太太和卡德丽娜爱喝日本酒。正如贞之助他们担心的那样，宾主七人一桌子坐不下，卡德丽娜站在没有生火的壁炉前面，侧身靠着炉台，老太太一头张罗，一头也从人背后伸手拿吃的喝的。由于刀叉等餐具不齐全，卡德丽娜时时用手抓着吃，偶尔让客人看到这个情景，她就涨红了脸，因此贞之助他们也竭力装出没看见的样子。

“卡德丽娜小姐，I……I’m afraid……”贞之助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英语，“you are not expecting us tonight……”

“您不要吃那牡蛎……”幸子偷偷地对贞之助说。虽说是生牡蛎，却不是经过特别挑选的深海牡蛎，从颜色上可以明显地看出是从附近市场上买来的那种货色，这些俄国人都满不在乎地大嚼着，这种地方就比日本人野蛮得多了。

“我决没有听错话……”妙子说。“喂，卡德丽娜小姐……”

“卡德丽娜小姐呢？”

“细姑娘，怕是我们听错了话吧？如果是我们听错了话，那就给主人添麻烦啦。……总之，今晚还是告辞回去怎么样？”

“那时我还没有上小学，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呀？”

“她英语讲得很好，但不懂法语。”

“啊，真的饱得什么都吃不下了。”日本客人避开主人的眼光，偷偷地把吃剩的东西扔给桌子底下的保利斯。贞之助由于喝了杂七杂八的各种酒，已经有点儿醉意了，他指着墙上挂在沙皇旁边的那幅壮丽建筑物高声问道：“这张照片是什么呀？”

“细姑娘，卡德丽娜小姐懂法语吗？”

“那是皇村的宫殿，是彼得格勒（他们那些人从来不说‘列宁格勒’）附近的沙皇的宫殿。”基里连科说。

“幸子，这种时候法语不是很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