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七章
“我等得焦心了。”贞之助学着老太太不正确的发音说。
“姐夫,渥伦斯基这个人……”跟在两三步路后面的妙子在黑暗中开口了,“听说有过一件伤心事。他年轻的时候有个爱人,革命爆发后,两下音信不通了。……过了几年,方知他那个爱人到澳洲去了,他赶到那里去找,终于找到了她的住址,和她见了面。可是,不久她生病死了,因此他立志终生不结婚。”
“姐夫,你看那条腰带的图案,”妙子说,“那不是我教给她的,是卡德丽娜小姐自己设计,自己画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听你一解释,觉得他的确是这样一个人。”
“是的。不过缺点很多很多,都是妙子小姐给纠正了。”
“他在澳洲历尽艰辛,做过矿工,后来经商发了财,据说现在有五十万块钱。卡德丽娜的哥哥的买卖多少是由他出资的。”
“啊!凉风吹在脸上真舒服!”
“是的,真像得很。您不想见见您的女儿吗?”
“真的很凉快。一开始我心里忐忑不安,家里只有一个卡德丽娜,等了半天,吃的喝的什么都没有,肚子却越来越饿……”
“您觉得是这样吗?”
“就在这个时候,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了,结果我们都成了饿鬼。……俄国人的胃口怎么这样大。酒还喝得过他们,吃东西实在甘拜下风了。”
“啊!这真的是您做的吗?”
“哎呀!哪里来的丁香花的香气?……”走到别墅区的冬青篱笆处,幸子闻到一阵丁香花的香气。
“这是我第一次的作品,请指教。”卡德丽娜从三脚架下面的格子里取出她初次试制的舞姬布娃娃让客人看。
“哎!樱花还得等一个月才开,等得我都心焦了。”
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说笑笑,最初谁也没有当真想应邀去做客,可是,由于妙子的吹嘘,好奇心一点点增长起来,而且人家又再三邀请,弄得不好意思推却,最后终于到基里连科家去了。那时虽则已经交春,正当汲水节的寒冷天气,对方邀请全家都去,想到回家一定很晚,不能让悦子去,雪子要陪伴悦子留在家里看家,所以只去了贞之助夫妇和妙子三人。他们三个在夙川站下车,朝山冈方向走去,穿过旱桥,向前一直走了五六百米,走到别墅住宅区的尽头,就是田垄了。对面山冈上有一片松林,山冈下有几栋简易的小洋房望衡对宇地排列在那里,其中一栋最小的、可是白墙刚粉刷过、看去仿佛童话里的插图那样的房子,就是基里连科家了。卡德丽娜一见他们到来,马上出来迎接,把他们让进楼下那两间通连屋子的里间。宾主四人围着铁炉一坐下来,挤得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四个人分坐在长椅子的两端和唯一的一张沙发椅以及硬木椅子里,要是不小心转动一下身体,很可能碰到火炉的烟囱,或者把桌子上的东西碰到地上。楼上大概是母子三人的卧室,楼下除了这两间屋子而外,里面大概还有一间厨房。外边那间似乎是餐室,大小几乎和里间完全一样。贞之助他们真担心那里怎么能坐得下六个人,可奇怪的是家里只见卡德丽娜一个人,她的哥哥基里连科和那位经常提到的老太太始终没有露面。西洋人晚饭时间一般都比日本人迟,由于最初没有问明进餐时刻,也许来得过早了,但此时窗外已经漆黑,家里还静悄悄的,餐室里也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小姑娘活像卡德丽娜小姐,是个美人哩。”
“不过,我们都应邀去了她家,老太太似乎很高兴。他们住在那么小的房子里,还请客吃饭,俄国人真好客!”
“请看这个。”卡德丽娜取出她在上海时拍的相片簿,“这是我以前的丈夫,这是我女儿。”
“他们这些人过的生活毕竟有些寂寞,所以愿意和日本人交朋友吧。”
布娃娃系的那条两端垂到地上的腰带,她哥哥基里连科大概也给她出了主意,那是在黑底子上用特种油性颜料画出来的将棋桂马和飞车等棋子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