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二十一章
船离开码头后,身上只穿一件白色罩衫的妙子在海边的夜风中缩着肩膀说:“啊!多美呀!简直像一个移动的百货公司。”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看得见舒尔茨太太和她的两个孩子站在甲板的彩灯光中,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连谁是谁都分辨不清时,还听到罗茜玛丽使劲地呼喊悦子的声音从暗黑的海面上传过来。
“鬼……”
一天,罗茜玛丽在树木繁茂的两家毗连的地方用日语叫道:“悦子姐姐,再见!”
“Gespenster!”
“一、二、三、四……”从一到三十,悦子能用德语数数。还有像“快!快!”“露宓姐姐,请!”“还不成!”以及其他一些德语单词她都会讲。
她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呼应着在楼上到处奔跑,罗茜玛丽一马当先,终于闯进了贞之助夫妇的卧室。两人头上都兜着衬衣,装成“无常”的模样。嘴里你一个“鬼”,我一个“Gespenster”,一边讲一边哈哈大笑,她们绕床转了两三圈,又到走廊里去了。直到清晨三点钟,才回到她们的卧室里。可是两人到底兴奋过度,怎么也睡不着觉。罗茜玛丽忽然想起家来,吵着要回到她妈妈那里去,因此贞之助夫妇俩轮流起身安慰她,到天亮时才好容易哄她入睡。
“Gespenster!”贞之助不知哪年学过的德语,到现在还记得,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但终于高声说了出来。
“悦子姐姐……”
“德国话的鬼叫Gespenster。”
“噢,一定给你写信,一定!……请代我向彼得哥哥问好。”
“Gespenster,”悦子学了一遍,就说:“露宓姐姐,你瞧,Gespenster……”
这时罗茜玛丽走出屋子,跳过篱笆来到这边的院子里,赤着脚在草地上跳绳。弗利兹、幸子和妙子有时也参加。
开船那天,悦子随同她妈妈和妙子捧了一束鲜花去码头送行。邮船的启程时间是在晚上七点过后,孩子们送行的比较少。罗茜玛丽的德国女朋友只有一个名叫茵姑的少女,悦子在舒尔茨家的茶会上曾经见过她多次,她背地里被称为“豆角儿”。日本女孩子就只悦子一个。舒尔茨太太全家三口,白天就上了船。悦子她们提早吃了晚饭才出发,从阪神电车三宫站坐上出租汽车赶去,一过海关,就看到那艘悬挂着五彩电炬的柯立芝总统号犹如不夜城似的矗立在码头旁边。幸子她们立即寻到舒尔茨太太所在的船舱。船舱里的天花板、窗帘以及床铺一律是白里带绿的颜色,床上堆满花束,鲜艳夺目。
悦子一放学,把书包扔在会客室,就跑到往常那个铁丝网的篱笆下,夹着一些德国话叫“露宓姐姐,你来!”
舒尔茨太太叫罗茜玛丽领悦子去参观邮船内部,罗茜玛丽带着悦子去各处游览。悦子想到再过十四五分钟船就要开了,心里焦急得不行,只记得那条船特别漂亮、豪华,上上下下她走了不知多少次扶梯。等她回到船舱里一看,舒尔茨太太一边和妈妈道别,一边在淌眼泪,她妈妈也哭了。直到响起了铜锣声,幸子母女和妙子才走下船。
舒尔茨太太决定下月十五日带罗茜玛丽和弗利兹乘坐柯立芝总统号去马尼拉。罗茜玛丽由于悦子去东京的时间拖得意外地长,她每天到悦子家缠住妙子和女佣们,追问悦子姐姐回来没有,为什么不快点回来。悦子一回家,玛丽利用剩下的七八天工夫天天盼望着悦子放学后和她一起玩儿。
“悦子姐姐也别忘了给我来信!”
“啊!我也成了Gespenster了……”
“到了汉堡,一定来信呀。”
此后闹得就更厉害了。
悦子就用德语回答:“再见!”